2012年6月9日 星期六

「在林內國中的日子」- 給孩子的一封信

「林中」的日子 一封給即將畢業兒子的信
孩子!近來上下課你是否發現到高速公路兩側的阿勃勒開滿了串串的黃花?回想你中學的成長過程,就像是這每天上學必經的路段所見一般,看似不變的景物,卻又有依循四時替換不同的光景。在路樹顏色的變化中,不知不覺你國中三年的日子也漸走入尾聲。
將近三年前的夏天,國一新生的銜接輔導課已過了些時日,可是我們卻依然為了找到一所可以接納你的學校在徬徨著。送你到林內國中上課的第一天,老實說,為父的我是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來到學校。你該記得的,那天我留在學校,連續兩節下課都過去教室看你,直到你跟我說:一切很好!我才離開。那一週是學校新生最後一週的輔導課,你在這兒的適應狀況比我們預想中的好太多了,而你也告訴遠在台中關心你的姑姑說:這兒的同學太好了!
正式開學的日子在我們不安的期待中到來,第一天下午的體育課你便出了狀況,因為不明白集合時該站的位置遭到康樂股長的糾正,進而起了口角因此悶悶不樂。隔天的桌球課又因要傳回撿到的乒乓球給康樂股長,卻傳偏了球,讓球越傳越遠,也因此你們再次起了衝突,那天下課不見你下樓,便心知不妙,當時邵虎老師陪你坐在教室外,他正在開導你。回家的路上,我再同你商談如何去彌補人際關係,那時你說到哭出來了,你說:「我也想要有一個學校讓我好好的讀書阿,但是我有什麼辦法!」一種沉重的無力感又襲上我的心頭。在我們看似最簡單不過的人際關係,對於你而言卻是那麼陌生難解,但這也像似一般人很難理解你的想法以及感受一般。隔天你聽從我的建議用電腦做了張卡片,並在邵老師的安排下向同學道了歉。孩子,其實當初我們會做如此會安排,是為了要修補你的人際關係。對於亞斯伯格特質的孩子來說,要叫你理解並接受社會化之下,經過修飾甚至是偽裝美化的人際互動是有很大的困難的。因此我們想藉由你在班上公開道歉的動作,來釋解你與康樂股長的誤會,並且讓其他的同學了解你與他們不同的情緒特質,希望在未來的日子裡他們能以更大的包容心來接納幫助你。就在同一天下課後,在當時陳校長的主持下,學校各處主任以及教你班上的老師們,都留下來為你開「個別化課程」會議。那天會議進行了一個半小時,校長在會議結論中表示:未來若各科老師在關於你的學習上,有任何問題時,隨時要提報,並召開課程會議。孩子,自從你小學畢業開始,在你的中學求學路上,我們一路跌跌撞撞,那一段人生的挫折,似乎令你感到生活的無趣,你甚至常常會說:「活著為什麼這麼痛苦?」而我也只能陪著你無助的徬徨。然而,在陳校長做完會議結論的那一刻,爸爸內心有著無比的感動,長久以來我們一直是孤獨的,早先接觸過了解你特質的人,對於我們當時的處境,除了抱以同情之外似乎也都愛莫能助。孩子你知道嗎?那種無助感,是我此生中最為深刻的。感覺上就像是一個被綁在十字架上的父親,看著自己的孩子,在波濤巨浪中載浮載沈。那一刻我有著被鬆綁的感覺,儘管未來你人生的風浪依舊,但我們不再孤單了,從此將有「林中」的師長陪我們走過國中的學習階段。
在往後學校的日子當中,你的人際關係也三不五時便會有些狀況發生,但狀況總還在我們可預期及處理的範圍之內。也感謝邵虎導師,對於你他在班級經營方面,並不像以前我們所遇過的老師一般,只一味的強調表像的平等,而是要求同學給你更大的包容,也讓你在你的長才方面,有更多的揮灑空間,讓同學了解你不同於常人的特質。就因此,讓你能有更充裕的時空好去處理現實中人際互動的網絡。令我們高興的,你在這方面的表現也如倒吃甘蔗一般,漸入佳境。在國二下學期已不曾再幫你處理過與同學互動的問題。更令人呀異的是,有同學寫了謝卡給你,感謝你教他們數學問題。
孩子!今天是你考完基測第一天的試程,雖然前些時日你已透過免試申請的方式,確定要就讀斗六高中,但對於這人生中唯一的國中基測,你和同樣免試上榜的同學還是興致勃勃躍躍欲試。數算著你在「林中」的日子,也將走進尾聲了。未來在你人生的旅程中必有風雨,但只要堅持前進,陽光終將露臉,目的也將達成。屆時回首來時路,你將憶起那一段「林中」的日子,閃爍著溫馨的光輝。

2012年5月28日 星期一

小校優轉,師資轉不轉?

近日和一位熟識的校長見面,聊天中得知他又為今年縣府介聘老師一事傷透腦筋。因為在平地學校一位有體罰學生記錄,並與家長無法相處溝通的老師被介聘到他的學校來。其實在此之前他也好不容易將一位極不適任的老師給借調出去,擔任非教職的行政工作。
縣內這幾年來推小學優質轉型的工作,能有一些看似不錯的成果,事實上和縣內幾位滿懷教育熱忱的小學校長、主任無怨無悔犧牲奉獻的付出有絕對的影響。教育的元素包括「學生、教師、教材以及學習環境」,而改革是一項艱鉅的工程,但它牽涉最密切的還是在教師本身。對於台灣早期師資的養成方式,以及 機乎沒有淘汰機制的終身教育工作保障,我們很難期待他們在二十一世紀新式教學中可以有多少令人激賞的表現。但長年來對於如此反優質師資的現象,主政者也從沒有人想要去碰觸這一敏感的政治神經。對於這一切我們除了默默的承受之外,是不是也要在既有的架構下盡力的去做點事情呢?或許能夠在這多年的陳疴死水中起了點漣漪!
日本著名的教育學者佐藤學在日本推動學習的革命,他提出「學習共同體」的理念,在這理念之下校長、老師、學生、及每一個家長都是學校的主人,學校不放棄每一個小孩,但也不能放棄任何一位老師。老師、家長、和學生一樣都是需要不斷的學習的。當縣內主政者,滿懷教育理想,並注入照顧弱勢的人道思維,將偏鄉小校的優質轉型做為教育改革的主軸時,似乎無法突破舊有安於現狀的師資困境。近者如同去年(2011)對於古坑國中轉型做為「華德福」特色學校一案,原本是美事一樁,也可能是國內國中教學改革的創舉,但卻在原有老師全體反對,並對家長散佈不實訊息,引起家長非理性的抗議阻擋,此改革案也因此胎死腹中,除了折損了一名校長外,這學校也失去了翻身的機會。可見任何教育改革,若無法將老師的能量列為第一優先的考量,是絕無成功的希望的。
在現有教師工作制度保障下,不論其個人能力熱忱如何,幾乎是沒有退場機制的,因此如何在舊有的巢窠中,對原有師資做能量的提昇,成為一件必要的工作。 這些年在與教育界人士談及小校優轉之事時,大家都認為校長是整個改革的靈魂人物,但校長所要扮演的角色,並非是整個改革工程的火車頭(或稱發動機),而是一個具有維修創造發動機的工程師。該讓學校的老師成為工程的發動機才對。
對於學童的學習,除了大人的教導之外,我們常希望孩子能夠透過同學之間的互動,彼此觀察學習來獲得每一階段所要獲得的知識和技能。那對於老師之間我們是否也曾經有過如此的想法呢?在過去小孩就讀小學所歷經的優轉改革幾年間 ,以一個家長的立場來看待學校的教學方式,我覺得在這方面是欠缺的。我不曾看過學校老師有過『觀課』的行為。教師間互相觀摩上課的情形,其重點並非是要對受觀摩者提出批評,而是要讓觀摩者觀察在如此教學方式下受教孩童的反應 ,藉此提出其心得。佐藤學還認為要建立教師群的「學習同僚性」,前些年孩子的學校雖然開始有了許多的戶外教學課程,而且這些課程也是跨年級的教學,但在每次課程結束後,對於課程的檢討似乎不曾是個重點,我倒覺得這是十分可惜的,因為任何課程必須透過老師分享彼此在教學過程中對學生所做的觀察經驗,才能摸索出一套有利於孩子學習的教學方式。而且經由老師經常性的對話,也可以引導所有老師對課程的投入,這對提昇老師教學的能量是非常有幫助的。
佐藤學強調的「共同學習」,學習的主體其實是包括學生、家長、老師以及校長。「學習」它是有機的、是活化的、也是永續的。每個人只要是活在世上的一天,便離開不了學習,而學校它是提供了一過更好、更有效率的學習環境。因此除了學生之外,學校也提供了家長成長的機會,就此學校對於輔導在職老師的專業成長便更顯迫切與重要。

2012年5月18日 星期五

校慶有感

華南國小校慶的日子,雖是週六,讀國三的兒子依然要上課,儘管免試入學已上斗六高中,對於此生中唯一一次的基測,縱使對於他的升學沒有影響,但他依然保有期待及興趣。反倒是對於小學母校的五十週年校慶活動興趣缺缺,或許是不善與人應對的特質,令他對於這些活動感到麻煩吧!送孩子到國中後回程,經過國小,活動已經開始。進去看了一下,滿熱鬧的,便回家打了電話,上龜仔頭接林舜欉老師到華南參加校慶活動,老人家最愛看熱鬧了。
師母不想出門,就印尼看護陪老師到學校。到學校時,已退休的陳國田校長,正在台上講述著華南那一段曾經慘淡的過去。連續幾天的雨水,使得會場的草地 泥濘不堪,好不容易才將老師的輪椅推到來賓席位。以前聽林老師提過,當年華南國小成立時,他從華山國小被借調到華南教了一年的書。不過就如同去年帶他參加華山國小校慶一般,老師的出現也沒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及寒喧,對於這一切我早便了然於心,但內心還是有些悵然,這是教育我們子弟的學校啊,談尊師重道,也該做個榜樣給孩子看才是!
孩子還在這所小學就讀時,我對學校的一切總以正向去思考。甚至有意的忽視教師的問題。這學校因媒體知名度高,以及校長的個人人脈關係,這幾年來獲得了與一般小學相對優勢的教育資源,在屢屢獲得教學大獎之後,教師群似乎有一種知識的傲慢的顯現。總以為在這所佳評如潮的學校教書,比其他傳統學校的教師,更有高人一等的自我感覺。
校慶典禮在「貴賓」致辭完了之後,是小朋友的表演,雖然草地是濕濘的,但孩子們依然賣力的演出,但他們面對的是舞台上空無一人的貴賓席。而家長及一般來賓,只能遠遠的看著孩子的背影,想像著那背影後一張張快樂飛揚,活潑可愛的童稚笑顏。

2012年4月21日 星期六

淺談小學戶外學習

最近在一次閒聊中,社區小學的家長提出他對孩子參與過多的校外活動感到疑惑。原本他也是贊成開放性學習的理念教育,但是面對學校頻繁的校外教學活動,加上小孩的成績表現,他對當所初支持的開放性教學的信心開始有了些動搖。
在國內推動教育改革也有一段時日了,但孩子的學習壓力不曾稍減,而父母的焦慮依舊。在東方傳統士大夫價值觀之下,現代教育制度所產生的學習壓力,似乎是個無解的難題。儘管我們一直強調所有的學習壓力都是家長心態的問題,但對於站在第一線的教育工作者而言,在面對新教育工程時,是否已經自我裝備好了呢?對於戶外教學,我們的老師能否正確的看待這是一種常態的教學方式,而非是配合某些單位或者某些人的嘉年華式活動呢?
優質轉型後社區小學的戶外教學,就我個人幾年來的觀察,雖然它帶給了一所瀕臨廢校的偏鄉小校起死回生,並蓬勃發展的正向命運。但這些年下來是否有人對如此的教學方法的效果做追蹤式的調查?而我們給畢業學生的是帶著走的學習技能,抑或是曇花一現美麗的回憶呢?回歸到現實面,當孩子畢業之後若無法順利銜接國中的學習方式,那麼小學階段的學習縱使萬分精彩,也是徒然!因為戶外學習比較能讓學生有多元的學習表現,而國內大部分的中學並無法提供如此的學習舞台,有許多學科成績表現並非十分亮眼的孩子相較其小學多元的突出表現,進到國中後學習失落感勢必更加明顯。
學校的任何活動,應該以學生的學習為主體,課程的設計倘若有牽涉到校外的比賽,對於得獎甚至是入圍,做為一個課程指導者絕不可有勢在必得的心態。事實上我們要看重孩子的學習過程,而非其課程的成果表現。孩子參與戶外教學,他在活動的過程中,所接觸、所觀察的內容,必須內化成他所能理解的知識。因此個人以為,在小學階段,戶外教學應該是常態性的課程,而學習的場所應以學校附近為考量。因為若學習的場域過遠,所耗費的時間,以及後勤支援太過龐大,無法經常性的舉行。而且在學童的認知當中,如此的活動,比較像是到遠方娛樂性的旅遊,而非將它視為課堂學習的延伸。再者課程的設計,應該涵蓋多重的學習領域,也就是課程的統整。另外,我也一直納悶教學者對於戶外課程的設計是否有應對到體制內的課程課綱設計,如果答案是肯定的話,那麼關於家長或者外界對這套活化的教學方法成效的存疑,便有了更加客觀的比對。畢竟這些孩子未來在體制內國中的學習適應力,是他們首要具備的基本學習技能。
任何學習方式都應該是以學生為學習的主體,毋庸置疑的戶外教學是一種很好也是必須的學習方法。教育工作者,對於每一個戶外教學的活動,必須以相當嚴肅的教學心態去看待,好好的去設計統整性的學習課程,每一次課程結束後,以跨班(年)級的學習成效評估檢討是必要的。唯有學生能將學習的過程內化,將來面對中學著重思考推理的學習方式,才能如魚得水不致捉襟見肘。

2012年4月17日 星期二

愛與有機山林


太和有機農園之旅
這是我第二次上溯清水溪源頭,進入山區的道路,在歷經莫拉克颱風災害後二年半的時間裡,修復的工程一直持續著。半個月前,同樣的路徑,我和子見老師一同走過,面對這些山區惡地型永無止境的維護工程,他稱之為「永續工程」。車過草嶺,我們未做停留,繼續往阿里山山系內部前進,熟悉的路途,但我並不知道目的地在那,而前頭帶路的是「福智學園」的義工李師兄。
接近塔山下方的村落,隨著李師兄的車子,下切主道沿著阿里山溪溪畔行走,在漫漫黃沙中,經由溪床便道越過阿里山溪,到達了梅山鄉太和村,原先橫跨溪床的大橋在八八風災中完全被沖毀,而至今積佈砂石的溪床仍在整治著,隆隆的機具聲,讓人忘記身處山野。過仁和國小,車子繼續往上爬行,轉了一處一百八十度的之字形大彎,車道更顯狹隘,兩旁是蒼鬱的桂竹林,偶見幾株挺拔的柳杉。不多時行經一處村落,林木環繞中依稀可見幾戶三合院古宅,路旁見一村媼正在摘採菜蔬,真訝異如此長者居住在這交通不便的深山,若有急難病痛,要如何及時下山?現今如此,那早期車道不通的時期,更要如何呢?離開村落後,前方的路,沿著山壁開設,道路下方及對面山頭,可見一片片翠綠茶園。李師兄的車子在一株山櫻花下倒車入了岔道,同時三隻狗兒異常興奮的圍繞著車子,看來今天的目的地到了,陳校長多次提及的有機茶園,而李師兄便是這茶園的主人。
停妥車子,我們拾級而上一處小平台,二株高大的山櫻花樹已經長出了翠綠的嫩葉,有些樹枝仍留有豔紅的花苞,不難想見前些時候盛開時的壯麗景像。這平台上兀立著一棟鋼構建物,只有結構體,沒有屋頂遮庇更別說牆壁。後來用中餐時,主人邀我們入內就坐,我倒發現這簡約中的好處,出入屋宇不用循規蹈矩的繞道大門處,然而說到「大門」,在這兒也只能看到一處預留門框位置的C型鋼框架。
那天一下車李師兄夫婦便著手張羅午餐,所有菜蔬都是現場採摘的。午餐前,
我們上到工寮後方的茶園,此生第一眼望見純有機茶園,老實說,這第一眼出乎我內心的想像。茶葉的表面佈滿了蟲蝕的洞痕以及類似煤煙的黑色附著物,即使是新長出的嫩芽也難逃蟲吻,皺捲起來。這是我看過狀況最慘的茶園,李師兄看我縝視著茶株上的葉子,似乎察覺到我內心的疑惑,他要我看看樹根處,並要我摸摸那樹下的土壤,我隨手抓了一把,好鬆,很輕易的便抓滿了一手,這土呈肥沃的黑褐色。李師兄說:去年他施放有機肥,似乎有些問題,導致茶樹出了狀況,因此去年茶菁的收成並不理想,目前還是讓茶株處於休養狀態,靜態植株能否自行復原過來,最壞的情形,便是放棄一整年的收成,對植株進行強剪,說著,邊指著下方一小片已剪得光禿禿的茶樹。而後,我看到茶園中散佈著幾株看來是自行生成的原生樹種,李師兄應證了我的看法,他發願不砍任何一棵樹,即使是會影響到農作。
俯視著茶園下方,阿里山溪就在眼前,更上方處與石鼓盤溪交會合流,溪床上不時揚起滾滾黃塵,機具施工的聲響在山谷中刺耳的迴蕩著。視線沿著石鼓盤溪上溯,上游不遠處見屋舍簇集那是豐山聚落,目光往上,你可以仰望挺拔於藍天之下的大小塔山,這是鄒族傳說中有關祖靈的聖山。李師兄回憶兒時,他說那時的塔山還可見蔥鬱的紅檜林,在砍伐殆盡後,塔山山壁便年年塌落,山型也就更加陡峭。我望著塔山寸草不生的峭壁,內心感受著無比的悲傷與枉然,上天是如此的厚愛著這座島嶼,但島嶼的子民卻是如此的掠取豪奪。看來所謂的「天災」,
只不過是島民文飾自己的貪婪與無知的藉口罷了!
待目光拉回腳邊的茶株,和李師兄談起他耕耘這片有機茶園的心路歷程。這兒栽種的茶種是烏龍與金萱,早期他在外頭經營事業,茶園全數租人以慣成農法栽種。在因緣際會下他接觸了「福智」,聽了法師的開示,頓然醒悟,原來世間的痛苦與不足,全是因為一個「貪」字。人想要的超乎人所需要的,為商做生意者如此,為農栽種者亦如是。只因「貪」,多少美好的環境被破壞, 多少無辜的生靈遭塗碳。為此,李師兄毅然放棄繁華的都會生活,放棄打拚多年的事業。為了實現人與自然和平共存的理念,他將茶園收回,以自然農法種植生產茶葉。這兒的茶園,除了供給茶樹有機肥料之外,並未做其他的病蟲害防治。李師兄認為:萬物皆平等,萬物皆具佛性,待蟲兒吃剩的他再來收取。因此,他也不使用有機農法所慣用的除蟲資材。這倒讓我想到佛教中「以身飼虎」的故事,那是一種殉道者的情操,或許在常人看來,這是一種無謂的犧牲,但對他們而言,自我實現一種理念,就好比是撒種的工作,總要叫那好的種子落了土,才能萌芽長出新的植株,再結出更多美好的果實來。對於上個年度茶葉欠收,李師兄只是淡淡的說:「一切隨緣!」而李太太則認為應是自己的修行還有不足之處,才無法享有福報。如此謙卑淡然的處世態度,若非在塵俗中有過一番不凡的歷練,是無法如此了然的。
中午一行五人,在「透天」的工寮中享用難得的有機膳飲,四季豆、芥菜,還有蘿蔔都是方才鮮摘的,菜蔬入口的甘甜滋味,自然不在話下,真所謂「菜根香」。離我們用餐的木桌約三步之遙處,架放著一只露營帳棚,那是李師兄上山工作時睡覺的地方,因為工寮並未鋪設水泥,地面僅以泥土夯實,帳棚下緣可見雨天時泥漿濺著的痕跡。早先陳校長初見這居所時說:「人說家徒四壁,然而這兒連牆壁都沒!」僅管居住環境如此克難,但從李師兄的談吐中,依然可見他的豁達開朗的人生態度。
望著山頭散佈的檳榔樹,樹稍纍纍的檳榔早過了收割的時分,這高冷地帶的檳榔一向是紅脣饕客的最愛。不過聽李太太說:李師兄這幾年來就是放著讓它熟成掉落,因為李師兄戒掉檳榔,他說這東西不好,日子再苦也不能為了錢而害了人。聽到這段話,再回頭望了一下那日久退色的小營帳,雖然不免感傷,但內心也著實對這位剛認識的朋友感到敬佩。對於一個曾經叱咤商場的人而言,為了一個愛惜山林回報大地的信念,如今雖非散盡家財,但為了堅持理念,也僅能清寒度日。
末了,我們告別了李師兄下山,下坡的山徑更可清楚的看見嫣紅的桃花在藍天下綻放,那是李師兄栽種的水蜜桃,初夏時便可採收。希望這是個豐收年,我如是說道。同車的陳校長說:待蜜桃成熟時,我們再揪團上來買水蜜桃。車子行出了竹林,又望見佈滿亂石不再美麗的阿里山溪,砂石車一車又一車的載走崩落的土石,但看來這「萬年事業,永續工程」再怎麼清也清理不完,就如同人們心中那永無止境的貪念一般。人或許可以短視的暫時駕馭大自然,但時候到了,人終將自我毀滅,葬身於大自然中。或許這世間多一些如李師兄這般的人,
用赤子般的傻勁,做一些凡人眼中的傻事,那末日的時刻,將會晚些來臨。
記2/20與清圳校長、芳茹家長太和有機茶園之行

2012年2月21日 星期二

水門印象



水門印像之一

映照著艮古不變的旭日
這水 千百年來上天不曾吝於施給
藏於深山 伏流於大地
潤澤於這島嶼的每一寸肌膚
從不匱乏的施甘露於島嶼的子民




水門印象之二

奔流 去一處非我所願去之地

水利建設前的報告書往往如此載道:
建設 首為芸芸眾生 民生用水
次則為千頃良田 灌溉用水
最末 善用剩餘價值 低價售予 工業使用

完工後 水公司依然汲取地下水層
供芸芸眾生 無奈食用
風不調 雨不順的年冬
千頃萬頃的田園 像千口萬口
張開的大嘴 喊渴
然而 偌大的石化園區 不曾有過缺水危機
毫不客氣 大口享用廉價的水資源

奔流 日以繼夜 承載著眾生的悲與愁

2012年1月17日 星期二

短篇 雀姨

園子裡的木芙蓉綻開有好些時日了。近日山徑旁坡地的山芙蓉也陸續綻放花朵,起初我倒把這二種花誤認為同一種,除了花形的大小之外,枝幹、葉子看來似乎都是一樣的。 花朵顏色均一日三變,清晨以初雪的潔白迎接朝陽,中午時分是一種稚嫩的粉紅,過午顏色即越轉深紅,日落後便在最深的火紅中萎凋落土。
自去年偶遇雀姨的小女兒後,我對這花便有著特別的感覺及依戀。
雀姨是的一生就如那一代傳統的台灣女性一樣,將所有的青春歲月奉獻給家庭、丈夫、兒女。雀姨出生在二次大戰開始的前一年,父親尚等不及這么女長大便被徵召到南洋當軍伕,把生命遺留在異鄉,叫雀姨對父親的記憶全是從兄姐口中拼湊而成的。然而這想像中對父親的形象卻是她在艱困中唯一美好的慰藉。
戰後雀姨原生家庭的經濟實在是無法養活所有的小孩,因此雀姨便在親戚的介紹下,離開母親兄姊,給春生叔公當養女。在那個年代,所謂的「養女」,往往是任勞任怨聽人使喚的「使用人」。而雀姨的乖巧勤勞以及聰明能幹的特質,引起養父的注意,在私心的驅駛下便將她留下當成「媳婦仔」,就這樣我對她的稱呼由親切的雀姨變成有些陌生的「瑞霖阿妗」。對於這樣的安排,雀姨也無從選擇,更談不上願不願意。一如那個時代的台灣女性宿命般的認知:「查某囡仔,油麻菜籽命」,仿彿她們的人生就如傀儡尪仔一般,任由那無形的線牽引擺佈。
記憶中我幾乎沒看過雀姨笑過,也沒見她閒過。在外公居住的村莊中,春生叔公的財富算是首屈一指的,但就如外婆說過的:「做媳婦,若是欲捧好額人的飯碗是真無簡單的」,雀姨是外婆一生中最常掛在嘴邊稱讚好女德的人。小時候我還天真的問過外婆:「瑞霖阿妗為什麼都不用睡覺?」那時任憑我再怎麼早起,姨總似乎已經忙了好一段時間了,有時甚至天剛亮她便從田裡挑了一大擔的番薯葉回來準備豬食。瑞霖阿舅是「高等農業學校」畢業,在當時總自詡是知識份子,田裡莊稼的事他是看不上眼的,這些粗重的工作便全數落在雀姨的身上。
瑞霖阿舅總是每天穿著體面往城裡跑。聽大人說他和人合資開竹筍加工廠,但從他和春生叔公日益頻繁的爭吵聲,似乎可以感覺到他的生意並不理想。在雀姨連生了二個女兒之後,小小年紀的我好像都可以感受到這個家庭有非比尋常的狀況。越來越少看到瑞霖阿舅,而每次他一出現,總可聽到叔公忿怒的叫罵,以及雀姨隱約的啜泣聲。從大人們的談話中,我似乎知道了一些關於大人的事:瑞霖阿舅在城裡有了另一個家庭,而且那個「女人」也替他生了一個兒子。另一方面瑞霖阿舅陸續投資一些事業賠了好多錢,似乎要處理鄉下的家產來擺平他的負債。就這樣過了一段時日之後,春生叔公一家人搬離了這個村莊。這麼多年了,我總記得雀姨他們離開時的那一幕場景:那天雀姨背著小女兒,拎著一個大包包,另一手牽著大女兒,神情落寞的走著。那是我小學最後一個暑假,前一天外婆交待我幫雀姨提行李到公車站。到了車站,雖然車已進站,但離開車時刻似乎還有段時間,雀姨接過行李,示意要我先回去,並要我聽外公、外婆的話,好好用功讀書。這時我突然有一種酸楚的感覺湧上鼻頭,我知道眼框中的淚珠即將滾落,便急忙轉頭跑回家,連向雀姨說聲再見都沒有!我從小就沒有父母,雀姨對於我總是特別的疼愛,農作收成時,需要送到城裡的行口寄賣,她總會帶我同行,遇到的人都將我們當作母子看待,而雀姨也從不否認。小學前五年,我一身穿的用的都是雀姨一手打理,而這五年的母姊會她也十分自然的以家長的身份參加,並且和老師談論我的學習,老實說,小時候我真的想像雀姨就是我的母親。那天我邊哭著邊跑回家,也不知道哭了多久,記憶中好像哭到睡著了。其實那時除了不捨雀姨離開之外,第一件讓我擔心的事卻是:六年級的母姊會要叫誰參加呢?
小學六年級在我的學校生活中真是無趣的一年,那一年我開始在上課時,會望著教室外的天空發呆,看著樹稍飄動的葉子遐思,我不知道這一切改變和雀姨的離開是否有關,但我的課業成績重重的退步了。小學畢業了,外公把我送到城內的一所寄宿學校,離開了熟悉的家鄉,也離開了我的童年。關於雀姨的印象也漸漸的淡了。多年之後,在外婆的告別式上,聽到一位春生叔公的親戚提起:離開家鄉的春生叔公,不久便抑鬱而終;接著瑞霖阿舅也中風了,而他那外頭的「女人」則帶著兒子離他而去,照顧瑞霖阿舅的重擔又落在雀姨的身上。這是我當時最後聽到有關於雀姨的消息。
當兵前的那幾年,外公、外婆相繼離去,在這世間我確確實實成為孤獨的一個個體。對那些曾經深愛過我的人只有在夢中才有再相見的機會,在外島服役那一年的母親節,我夢見了雀姨,雖然在這之前也夢過外公、外婆,但總隔著一段距離看他們,但那次看見雀姨,感覺並非在夢境,雀姨撫摸著我哭泣的臉龐。醒來
我的確是在夢中哭過了,但怎會夢見十多年不見的雀姨呢?我離開寢室,獨坐哨所外的礁岩上,望著月光下皎白的浪花,我但願那夢不要醒來,而我又哭了,當哭過外公、外婆的離去,我以為這輩子的淚水已完全流乾,卻沒想到會為了夢中的雀姨再哭過一次。那時我才發覺自己內心深處對於母親的懷想,完完全全就是雀姨的形象。
退伍後,在外遊蕩了好些年頭,那段日子,對於家庭、親情總有些莫名的愁愴和渴慕。成了家,有了孩子之後,現實的經濟壓力,使得生活塞滿了忙碌,但內心深處也有著更加巨大的空虛。對過往的親情逐漸淡忘,因為我實在不願去回想,不願內心的情愫再起任何漪漣。這一切直到小孩大得稍懂世事之後,帶他回到我小時成長的故鄉,帶他去看看外公留給我的那畝田地,望著那片荒草淹漫的土地,內心的情感才又和過去重新產生了連結。這畝田地旁的一大片土地,以前便是春生叔公他們家的。現在搭起了一座座黑色的網室,栽種著蘭花之類的作物。我還清析的記得,有幾次夏天滿月的晚上,陪著雀姨到那片田裡,雀姨利用月色做農事,記憶中那時栽種了好多的番薯,雀姨會為長出嫩葉的新種番薯重新培土,雀姨跟我說:番薯壟要夠高,將來土裡的番薯才會長得又多又大。月夜下的田園,真是美極了,印象中最為深切的是有一次我和雀姨走在回家的田埂上,前頭的我突然仰頭看見碩大皎潔的月亮正從大山的頂峰昇起,月光映照在峻峭的山壁上。雀姨哼著一首日文歌,那旋律好聽極了,雀姨說是她母親教她的。我們循著牛車路往村子接近,雀姨問我想不想有個媽媽,我不知怎麼回答,什麼話也沒說便逕自的跑回家了。後來在我成長當中,每次聽到這旋律,便會想到雀姨,想到那月夜下的田園景色。待我成年,我才知道這首歌謠是日本詩人三木露風所作的‵紅蜻蜓′,詩人露風和我一樣,從小都是由祖父母帶大,而且也有一個阿姨疼愛照顧著他。
過了些年,我回到小時生活的故鄉,開創了休閒農園。在這每天翻動腳下的泥土,看著農作與小孩的成長,內心踏實多了。忙碌的生活,也無暇去回憶過去。人生的戲劇性,往往是由一連串出乎意外的巧合串聯而成,事業穩定幾年後,因小孩的教育,開始參與教育改革的工作,也認識了一些教育工作者,因此農園便轉型為戶外教育的場域。去年,也約莫這季節我正打理完當日來農場遊學學生的餐飲,突然聽到一位女老師指導學生如何整理用畢的餐具,另我訝異的是那聲音酷似當年雀姨的聲音。但當時除了再度勾起對雀姨的思念與追憶之外,並不做多想。
那天後,過了些時日的週末早晨,我正在整理農場的花園,看見遠方有兩個人向著農場走來,待小狗「KUMA」狂吠時,我走到大門迎接這兩位客人。原來是社區小學藍主任帶她的朋友前來,她同我介紹那是她研究所的同學,黃老師,黃老師說她們學校前些時候有過來農場做戶外教學,一聽到她的聲音我便馬上答出她所服務的學校,藍主任直誇我好記性。我說明是黃老師的聲音像極了我的一位長者,其實那天的教學活動我只看了一眼黃老師的背影。我讓藍主任帶黃老師先到花園看花,進屋煮了咖啡再過去找她們。那時木芙蓉正盛開著,她們兩人,正站在花前端詳那雪白的花朵,招呼她們在花前就坐,喝著咖啡,黃老師讚稱這兒的木芙蓉開的好大,並說她媽媽生前最愛這花,邊說邊褪下了遮陽的帽子及墨鏡,這時我第一次清楚的看到黃老師的五官,突然有一種像觸電般的感覺,脫口而出輕叫了聲雀姨。藍主任似乎察覺到我的異樣,問了我一句:怎麼了?我不及回答,便問黃老師:你媽媽是不是叫江雀?這回換黃老師吃驚了,半响才問:老闆,你怎麼認識我媽?我興奮的說:我是土豆哥哥!小時候就住在你們家隔壁。黃老師愣了一下才說:我是妹妹,姊姊大我三歲,小時候住在鄉下的事,姊姊比較有印象。原來這黃老師是當年雀姨離開故鄉時,背在身上的那個小女孩。如同遇到了失散多年的親人一般,我急於問她雀姨帶著她們一家人離開故鄉後的情況。
黃老師回憶說,自從她對家庭有較深刻的記憶時,爸爸便臥病在床,媽媽除了照顧爸爸之外,還得扛起家計的重擔,清早送羊奶,下午市場收市後,做市場的清潔工。在家照顧爸爸的同時,也邊做家庭代工。直到黃老師讀國中時,父親去世了,媽媽才在她打掃的菜市場,頂了個攤位賣菜,生活才漸漸安定,經濟也才慢慢改善。她說那時雀姨也常想回鄉下看看,但因為當初瑞霖舅舅實在欠了太多的債務,她沒敢回來,而辛苦大半輩子的雀姨也在前幾年過世了。黃老師說:姊姊一直不能原諒父親拋妻棄子不負責任的過去,也恨母親為何要如此認命,苦苦的照顧這樣的男人那麼多年。但她說,母親晚年告訴她「我永遠記得你那不能言語的爸爸,臨終前對我的那一抹微笑」!聽到這裡,我用雙手揉擦了臉龐,深深的嘆了幾口氣。中午,留下了兩位老師一同用餐,並和黃老師約好時間,要上一趟台北,在雀姨的牌位前,親口叫她一聲媽。那天午後我獨坐在木芙蓉前,看著花朵隨著太陽的起落變換著顏色,想著雀姨的一生,不就像木芙蓉一天中的寫照嗎?那晚我寫了首關於木芙蓉的詩,紀念雀姨。
木芙蓉
微晞中 仰望大尖山的頂峰
用花嫁般的純白 滿心的等待
期待朝暾溫煦輕柔的擁抱
嫣紅的臉龐是刺焰的萃煉
初盼的喜悅早被深藏
挺過 生命將繼續燃燒
眷顧 熱情依舊
加深的縐紋是愛的印痕
幸福二字早被遺忘
生命的盡頭應是最深的火紅
即將西沒的你卻用最後炫目的餘暉
映照
溢目的光彩將化成永恆的記憶
沉默
今夜我將靜靜地
在溫存中化為落紅 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