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一個曾經在山上成長的男孩而言,屋頂是充滿著過往歲月的回憶的。站上了屋頂,似乎就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眼前的一切都在我們的腳下。在上面,男孩子總會吹噓自己如鷹眼般的眼力,可以看到那,可以看見什麼。有幾次我們在黃昏時爬上了屋頂,眺望遠方,突然我沒來由的起了些愁,看著山下一片片映照著夕色的新耕水田,我會想像自己是在等待親人從遠方歸來,可是那時我的家人全在身邊啊!雖然,當時母親並不在身旁,但我清楚的知道,我內心所感覺的親人並不是她。在那個年代,一個離開家庭的女性,不管原因如何,她在孩子內心的記憶,是會被其他大人殘酷的抹去的,因此在當時對於母親也談不上有何思念的感覺。有一年夏天,雨後的黃昏,西邊的天空渲染成一片金黃,我又爬上了屋頂,就站在屋脊上向金黃處望去,我看到遠方閃爍著金光,而太陽正緩緩的往金黃處沉降。啊嬤總會說,日頭會落海。那天我真的看到海了,還看著太陽掉到海的另一邊去了。那時我真得好高興,這事我一直藏在心裡,也沒和人提過,但現在想來,我依然感覺得到那天晚上睡覺時,嘴角存留的那抹得意的微笑。 關於孩提時代對於海的記憶,山上的孩子聽到的比看過的要來得多了。而我印象最深的卻是祖父那一輩的親戚,漂洋過海遠赴南洋當軍伕的故事。外公葬身異域,留下外婆與五名年幼的子女,只得將最小的女兒(也就是我母親)分人收養。舅公也是被徵召當日本兵,大難不死,戰後在俘虜營被關了一段時日後,遣送回台。他們兩人同樣年代,不同際遇的故事,讓我對海有著複雜的想像與感受。 小學時,電視連續好多天出現了一則新聞,是說有一名原日本兵的台灣人,在南洋被發現送回台灣,他獨自在叢林中生活了三十年,不知二次大戰已結束。那時我開始會如此存疑:會不會外公沒死,他還像魯賓遜一樣的活在南洋的某處?會不會有一天外公再次的坐著船又回到了台灣? 前年新春年後的上午,帶著桂儀和她的同學到龜仔頭,在冬日的光影中,孩子透過相機鏡頭,看到了陶瓦鱗次鋪陳的屋頂。近日又看到這輻圖檔,看著看著, 也勾起一些兒提時的回憶。外婆也過世逾二十年了,外公他終究沒有回來,墳墓裡埋葬的是他的衣物,還有當年日本軍部人事官交給外婆,說是屬於外公的一 撮頭髮以及幾片剪下來的指甲。生在那個年代的人,一切似乎就是那麼的無奈! 而活著的人,看似無助卻又堅毅的生存了下來。 屋頂—遇見我童年的身影 高斜的屋頂 等待我的童年再現 攀爬上屋旁高大的龍眼樹 蕩過 輕著陸 我那童年的身影 在那等候我多年的屋頂 企領 眺望遠方 地平線的盡頭 外婆說 那是海 我努力努力的張看 想望那傳說中遙遠的南洋 埋藏著外公無限的愛情 等待日頭西落的餘輝 童年的身影 斜映在等候多年的屋頂 我依然努力的望向地平線的盡頭 想望遠方海水的一片金黃 將有一葉方舟 載著外公 和那被遺忘許久許久 外婆的幸福 歸來
2012年7月26日 星期四
關於屋頂的雜想
你爬上過屋頂嗎?或者你有多久不曾爬上過屋頂了。這屋頂並非是現代屋宇平面的頂樓,而是那覆著一張張瓦片的斜屋頂。
小時候最愛爬上屋頂,以前在鄉下地方見不著樓房,屋頂似乎就是我們所能想到最高的建築物。爬上屋頂,近處層層山巒,遠方曠野平原,全在眼前。那時眼前的嘉南平原尚是一片綠野平疇,印象中唯一肉眼可及的建築物就只有斗南鐵路穀倉。當年有幾次坐著台西客運到斗南,過平交道時透過車窗仰望那一排高聳直立的穀倉,小小的心靈有著一種莫名的感動,想著,如果能夠站在穀倉頂頭,必可看得好遠好遠!
2012年7月16日 星期一
時光凝結的聚落—龜仔頭
那天你到了台灣咖啡的朝聖地古坑華山。當你走在熙來攘往的咖啡大街時,這在台灣各處風景區,一再複製相同形態貨品的販賣,使得你厭煩了起來,此時你正苦惱著「上山尋悠」耳邊卻片刻不得安寧。聽從在地友人的建議,你再往山林更深處走去,到龜仔頭,這曾經是華山最大的聚落,去看那一塊塊方正的岩石砌成一垛垛平整的石牆。先人胼手胝足創建家園的艱困歷程,就深深的刻鑿在這方石牆上。
從狹隘的柏油小徑旁,你可看見宛延而上的石階,腳踩著窸窣的落葉,沿著石階,拾級而上,在近末端處的小平台,有著一棟由木頭竹子衍架而成的破舊工寮。待你調整好了瞳孔的光圈,在稍嫌昏暗的微光中,你訝異於眼前的場景,彷彿時光上溯了半個世紀。那重重的石輪,靜置在地上,銹黑的傳動鐵架,依然孔武有力牢牢的枷緊著石輪。視線往上,巨大的齒輪,嵌連著傳動鐵軸,不知多少年前塗上的黃油,仍然厚實的包覆在齒輪圓盤上,似乎也把屬於這聚落的記憶,封存了起來。
聽聞了友人解說,你才知道這是停工多年的紙寮,以竹纖維製作紙槳,成品則為「粗紙」,早年部份做為衛生用紙,後來則全數供做信仰儀式使用。當你閤上雙眼,想像著數十年前,滾動著石輪,碾過竹節時轟隆作響的熱鬧景像,突有淙淙水聲在耳邊流過,這水聲引領著你跨步向前,原來有一注活水從屋外上方處,延著引水坡道,流過屋內,下到低處的水槽。你細心的一看,這水道以及三座水槽都是用石板疊砌而成。原來你以為「接榫」這種建造工法只限於木造結構使用,難得的是今天在這石板疊造的水槽上,你也看到了如此巧妙的造作。在你訝異於先人的智慧及巧藝時,水槽彼端傳來數聲類似火雞的咯咯啼響,友人說:那是莫氏樹蛙,一身翠綠,在嚴寒的冬季,更可易見她的芳蹤。走了這一段山路,渴了,你偏偏忘記帶水,友人用雙手掬起石板水道中的流水,順勢湊到嘴邊,就這麼自然的吸飲入口。你也跟著照做,那水甘美極了,還有著一股沁入心脾的清涼。友人說:這水源自於後頭高聳入雲的大尖山山麓,天然湧泉,甘甜自不在話下。
解了渴,你環視了紙寮四週,目光聚焦在斜倚於牆角的一具雙Y型木架,你好奇的問了友人,他說:這叫柴馬,早期山上人家用來搬運竹捆、薪材用的。這工具是採用木質堅硬的樹木分椏,以二枝為一組,連結合成,搬運使用時,先將柴馬倚靠站立,在將柴薪或竹把疊放在柴馬Y型上方處。搬運者手持柴馬的雙腳,用雙肩頂起柴馬,因為人是在站立的狀況下舉起重物,而且雙肩及頸部平均分擔重量,單次可有更大的負荷,而且它的平衡性也更方便於崎曲的山路行走。
你開始思索著先民的智慧,我們常說「就地取材」,台語也有俗諺「在地取樑」,這不就是現代人每每掛在嘴邊,卻又苦苦無法達成的無碳綠生活嗎?你俯視著方才走過宛延陡峭的石階步道,遙想著先民舉著重荷的柴馬,踩踏著沉穩的步伐,逐及而上的畫面。倏然,你腦中閃過一個念頭,這柴馬會不會是傳說中三國時代「木牛流馬」中的木牛啊!若是,那怎到後來,牛馬易位了呢?想著,你臉上的表情不免莞爾。
末了,跟著友人你又走進聚落更深處,探訪聚落中的古宅。所謂古宅,並不見印象中豪門宅第的大戶氣勢,但在這,你處處可見素人匠師的巧思。整根由石頭鑿刻而成的石柱,四根柱子大小齊一,柱子下方雕有柱珠,雖然上頭湛染著歲月的斑駁,但你依稀可見上頭浮雕的圖騰:蓮花、南瓜(金瓜)、蝙蝠、唐草紋,建造此宅的先人,婉約中寓寄著後代,多子多孫、金玉滿堂、天官賜福、長久吉祥。
出古宅後,你們繞道屋後的小俓,穿過檳榔樹欉婆裟的身影,來到了聚落的高處。來時的小徑,似乎罕有人跡經過,滿佈青苔的石階,如同鋪設了綠絲絨的樓梯一般,這叫你猶豫了腳步,深怕踩壞弄髒了這珍貴的綠絲絨。在高處,友人要你望向座落於聚落前方的圓型山巒,他告訴你龜仔頭地名的由來,那山巒是龜背,龜頭就是這聚落前方,山巒後面是龜尾,友人說那山巒下方有一泉水,這兒的居民戲稱為龜尿。從高處下來,你經過一處多年無人居住的村舍,屋頂可能是歷經颱風的摧殘,破了個大洞。除此之外,結構尚稱完整。你趨前從玻璃窗望進去,傍午的陽光小角度的斜進客廳,壁上高掛著一輻用朱漆正楷寫著「新居落成誌慶」的賀匾。那是約莫三、四十年前常見的印製圖案的玻璃賀匾,你清楚的看到,賀匾裡是一艘乘風破浪的現代輪船。你心裡如是道:多年,多年以前時間真的在這兒停住了腳步!
正午時分,你懷著滿腔的思古悠情,走出了聚落,告別了古宅,你倒希望將思緒埋藏在從前,遺放在聚落。突然有道刺眼的亮光,射入你的眼簾,你抬頭仰望,原來你信步來到,聚落入口新蓋落成的豪宅後方,高牆上刀片型的不銹鋼刺網,正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你大叫一聲:「唉呀!是誰花大錢在這蓋了這麼一座豪華大監獄啊!?」
2012年7月12日 星期四
家長的暑假作業
這兩天,連續有二組華南國小的孩子為了暑假作業上山來找我。他們的作業是「原鄉踏查」,以拍記錄片的方式來觀察探討學校附近社區的現況。有一組是記錄社區老人醫療,另一組的主題大概是探討華南國小優轉課程及學校對社區的影響。
雖說是兩組,但只有三個學生,因為有一組的成員,雖然上了課,但在作業方面動不起來,只有一個女學生在媽媽的陪同協助下,努力的在完成校長交待的作業。另一組的成員則是二位應屆畢業的男同學,也是在其一同學的媽媽帶領指導下在做這項畢業後的功課。先前提到的這位女同學,昨天晚上對我做訪問,要我談個人對華南國小的看法,目前學校在社區中所扮演的角色,並以一個該校畢業校友家長的經驗,談孩子在華南所受的教育,對其國中學習上的利弊探討。談完了這些,我對學生的媽媽讚賞說:「以一個四升五年級的孩子能提出這樣的問題,真不簡單。」這媽媽覥靦的答說:「這是我們共重討論擬定的」唉!相對於媽媽如此袒率的回答,我倒覺得自己未免也太矯情做作了。今天下午我陪另一組孩子到學校衛生室拍社區醫療,又碰到這對認真的母女,她們也過來補景。
再談到那組畢業孩子今日的創作歷程,早在昨天上午其中一位小孩的父親便來電話,要我協助帶孩子採訪社區老人。下午時候,孩子親自打電話給我,說明這件事情。今天他們先來向我說明他們對這份影像作品的想法,在我追問下他們也告訴我過去他們所做的進度。因為目前孩子想要捕捉接受社區醫療服務老人的家居生活。前一段日子清圳校長幫孩子安排一系列的課程,邀請四位編導來幫他們上課,其中還包括名導演鄭文堂,孩子在這當中吸收了不少關於拍攝記錄片的知識,因此他們希望在作品當中加入大人們所曾經教過他們的一些元素,但以他們的社會歷練,他們根本不知道要達到他所要補捉的畫面,事先要有多少的預備過程,要有多少溝通、等待。也剛好今天下午有社區醫療,便先建議他們到學校找拍攝的對象。原先孩子一直以為關於社區醫療站的場景他們上禮拜便拍過了,社區老人的居家生活環境才是他們今天想要的。我便提醒他們:需要醫療服務的老人,下午都會搭醫療車到學校就診,此時若到聚落裡也拍不到老人。我如此堅持,是要他們知道處理事情的先後過程,而非單憑主觀的想法及感覺來做,況且若只是把想法說出來,其餘的便要大人去安排,那倒可不必如此勞師動眾,實兵演練,只要待在教室裡一起討論便可以了。等老人看完病之後,孩子尾隨醫療車到了龜仔頭聚落,我按著原先的盤算,帶這二個孩子採訪了二處對象,也總算讓他們完成了他們的作品拍攝。
小學,應該是孩子探索學習的階段,我們卻一再的希望他們能在這階段中,有類似甚至是超越大人表現的產出作品來。而大部分身為家長的,都認為這種超越傳統的作業才是有意義的,因此便盡其所能的協助孩子完成作業。事實上如此作業若缺少了家長的幫忙還真無法完成,光是到拍攝地點的交通問題,便很難叫孩子獨自處理。這個問題,對於弱勢家庭的學童來說畢竟有其難處,我並不知道學校在進行此一課程時,有無考慮到這一點。
以前,在傳統的教學方式下,我們對於超越進度的學科學習,常會認為是揠苗助長,但對於所謂的創新課程呢?這幾年在小學有許許多多的戶外學習,其實已經超越了國中的學習階段,其實這些課程如果放在中學階段來施作,配合中學生的學科知識背景,對於學習知識的統整及學習技能的內化,它的果效一定可以超越孩子在小學階段的學習。但現今如此施作的原由,卻有它無奈之處,因為不管是國、高中均會面臨升學考試(比序)的問題,也就是說考試(比序)領導教學,家長不放心,老師沒勇氣施行創新活化的課程。就因此,教育界的「有志之士」只得將這課程提前在小學階段來施作,至少老師沒壓力,家長不擔心。
如此看來,這些課程活動,除了在小學實施,也別無選擇了,況且孩子如果在小學時錯過如此多彩多姿的學習生活,或許此生將難再有。話雖如此,但我們大人的心態是不是也要調整,如果依然執著於孩子的學習成果,那跟以往看重孩子的考試成績又有什麼兩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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