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聞今天第一聲滑進停車場的車聲,原來是清圳校長帶政大吳正偉老師過來。吳老師是因為今天在中正大學有個學生社團服務企劃案的比賽,因此下來關心他指導的社團,這幾年看著他配合華緣教育基金會一起努力,也為雲林的偏鄉小校的孩子,帶來不一樣的學習風貌。
2012年11月30日 星期五
學習的公因數
冬雨連綿的日子,罕有人會到山上,鎮日閒坐窗邊,看那山嵐飄渺,聽雨聲瀝瀝,看似悠然自得的山居歲月,內心實在悶得發慌。近日母親又因急性膽曩炎開刀住院。身體健康是維持住了,但未來出院,又得面對經營了三十多年的火鍋店的去留問題,似乎還有一堆事情要煩著!想著,想著心頭不免也憂鬱了起來。
2012年11月20日 星期二
一編未能說出的講稿- 歸鄉遊子
前幾天接到泰安老師的電話,說他和清圳校長想在今天的活動中,穿插一段談話,這也是各位小朋友看到我站在這邊的原因。那為什麼是我來跟各位講話呢?因為校長、泰安老師說我是「歸鄉遊子」。
我想,接下來我該為我們低年級的孩子解釋什麼是「歸鄉遊子」。像你們這般年紀之前,我一直是生活在你們上課時所在的這個山區。小學六年的時光我是在華山國小度過的,而每次到梅山市集,我都得途步經過華南國小。那六年當中這兩所學校的校長任期滿的時候是互換的,這兩位校長又分別住在華山及華南村,我還天真的以為他們會這樣子互換下去,直到不當校長為止。小學畢業後我便離開了這兒到外頭唸書,畢業後,當兵,當完阿兵哥之後,便在外地找工作,上班。我們那個年代的孩子幾乎都是這樣,十多歲便離開家鄉,長大成年之後回到故鄉的幾乎沒有。因此大約十年前我回到家鄉,並在這兒開創事業,便被比較正面的認為是「遊子返鄉」的典範。但是說實在話,我回鄉創業這件事情一直都不在我的人生規劃當中。
2012年11月19日 星期一
失物記
今天接孩子放學時,見他臉色鐵青難看,我沒問他。孩子帶著憤怒的語氣說:「每次星期三都這麼衰」他開了車門將手上的書包、提袋用力的摔進車內,那力道看得出來他有著滿腔的憤慨。發動車子的當兒我輕聲的問他:發生了什麼事了?孩子沒正面回答只說:「是想怎麼樣嘛!難道每個禮拜三都要我召開『國安會議』是不是!」我說「被欺負了嗎?你要好好把事情講出來。」孩子這才說:「上完國術課回教室,要看時間時才發現抽屜的東西被人『吃』掉了!」當下我沒會意過來,還以為真有人偷吃他的食物,「是吃了什麼啊?」孩子盛怒未平的說「不是食物啦!我剛才說『看時間』那還有什麼東西呢!」「手機嗎?」孩子馬上接口「你沒看到手機一直拿在我手裡啊!」其實他坐在後座我跟本看不到他的手。但我知到書旻姊姊送他的Apple ipot touch 丟掉了。
2012年11月7日 星期三
尊師與真理
孩子讀高中後依然十分熱衷和我分享在學校上課的內容,在這之中他最常提及的似乎是公民課。並非是他對公民課特別有興趣,而是他感覺到我們所處的環境現況與教育理論之間總有很大的差距,甚至是背道而馳。另一方面他認為公民老師對於時事的看法太過於主觀,並有極大的政治立場偏頗。
關於孩子在放學後回家途中所發的牢騷及見解我總是耐心的傾聽,這一星期他談到課堂上提及的兩個話題,一是有關最近新聞鬧得沸沸騰騰的「軍公教十八%優惠存款」。老師認為這早在八十四年便取消了,就是那些「有心人」利用媒體炒作新聞,讓民眾產生誤解。孩子對於這事的源由不甚了解,我要他回家後上網找資料。但孩子對於官方的解釋說這是當初軍公教人員生活清苦,因此以高於當初定存利息六%的優惠存款來補貼感到存疑。對此,我跟孩子說,軍公教人員的待遇水準如何我們先不管,但以實施此一政策時銀行一般定存利率十二%
,相對於現今不到一%的定存利率而言,如此單一族群的社會福利,是不是「照顧」過頭了?況且今天比起當年是利率大跌,倘使情形反過來是利率漲過十八%呢,政府對於此一政策的作法將會如何呢?孩子說:這些腦殘官員應該會提高優惠存款的利率吧!我說:這事值得思考,這牽涉到人性的貪婪私心,以及一個政黨的政權保衛。然而我對於這位有三十年年資的老師,自己也是「優惠存款」的受益者,還如此對學生做出錯誤的解釋,實在無法認同。
孩子還提到他對老師所言的另一個疑惑,老師說:若大家對於資本主義的弊病感到厭煩,轉而選擇共產主義,那將會變成均貧的社會。孩子說:像透過良好又有正義性的稅制,將所得重新分配不也是一種共產主義的精神嗎?我同孩子說:老師應該是將共產主義等同於前蘇聯、東歐、中國那些極權國家。在我印象中,馬克思認為共產制度,應該是工業革命後,社會生產力發達到極限時所取代資本主義的生活方式。我還同孩子談到「無政府主義」,柏拉圖的「理想國」還有「烏托邦主義」。要孩子在未來的學習中,多看些書籍,多找些資料,也要自己多作思考。
想不到時至今日,孩子還會碰上如同早年我們求學時那般思想僵化的老師。對此,我要孩子將老師所言多加省思,要訓練自己分辨是非的能力,追求知識的最終目標並非考試分數,我們要的是真理。尊敬老師是學生應有的態度,但這和對真理的熱愛並不相悖。而另我始料未及的是,以前國中時看了幾本當時所謂的「雜書」「無路用冊」,如今在孩子讀高中時,還可以派得上用場,和他聊上幾句。
2012年10月26日 星期五
褪去光環看見自我
親愛的孩子:
高中的學習有些時日了,第一次段考評量也過了些日子,成績就如你我都知道的。若以國中階段的表現而言,你會有些失落,但在我看來一切還是那麼的美好。
孩子!你在讀書求知方面,比起當年的我要強太多了。況且數理方面,你的成績依然是那麼亮麗,國文科雖然當年在我讀書時是較為拿手的,但袒白說在閱讀理解及內容思辨上還是比不上你,而且在最近我也發現你在寫作方面,有長足的進步。
現今最令你感到學習無力的應該是英文吧!開學至今,你的英文評量成績大多在班上排尾,而且老師教學的進度飛快前進,似乎也沒有人會在乎這少數落後的個體。孩子!小六時,我們去花東騎腳踏車旅行,你好不容易騎上鹿野高台,趕上了正在那兒休息眺望鹿野風光的同學,你原以為可以和他們一樣欣賞山下的美景,怎料在你正要停車之際,車隊便也起程下山了,那時你雖然失望,但卻不再動氣,只是愴然的尾隨車隊下山。那時我不也跟你說過:「群體的社會充滿仁慈的互助,卻也有更多現實的競爭」後者是一套叢林生存法則,雖然扭曲了人性,但卻是現實社會通常的運作模式。
從小你沒上過補習班,在偏遠的山區小校,甚至沒有半個英語師資。因此在你剛進國中時,英文也是讓你感到陌生的課程,那時英文老師徐老師真好,她讓你有不同其他同學的作業練習方式; 怕你無法掌控學習進度,老師每天幫你寫下
自習進度,畫記回家所要讀的內容。但是孩子!人生一輩子能像你在國中這般碰上那麼多位有愛心及耐心的老師,真是不易啊!
孩子!你現在的學習表現,以班級標準而言是中等之上,我不知道你怎麼去看待這樣的結果。而我倒認為這是上天很好的安排,褪去光環之後,你可以更加清楚的審視自己,發現自己某些方面的不足,才可以更加明白自己的長處所在。或許在未來,有些課程你會追趕不上同學的學習進度,雖然會因此讓學習變得無趣,但我希望你絕對不能放棄,考試分數真的不代表什麼,求知也非得在頂尖大學不可。你要做你自己,安排擬定自己的學習方式。或許這並非是件容易的事,但只要你有心,不必在乎別人的看法,認真朝自己的目標前進,要跳脫原有的框架,才有突破的可能。真的!對於學習而言,成績真的不算什麼!
2012年10月18日 星期四
愛與等待
接孩子放學,他一上車便說:「國文課的作文總算發回來了」。從他略帶高亢的語氣,聽得出來孩子的心情是愉悅的。我說:這篇作文的成績應該不錯吧!「老師給了A+,你要不要看?」孩子說著,順勢從後座要遞作文稿紙給我,我急忙回說:不了!現在正在開車,等回家再看!
之後孩子意猶未盡的告訴我這次作文題目是「夏天記憶深刻的聲音」,孩子說他以颱風天狂風暴雨做為寫作的題材,並用音樂課教過的交響曲四個樂章,主題旋律應用在文章之中。還沒親睹文章內容,但聽孩子如此描述,大抵知道這又是一篇發揮他獨到觀察的好文章。果然末了孩子提到,老師給的評語也是如此。
回想孩子自從小學有作文課以來,這項功課一直是他心中的痛。我也很難理解
,一個喜愛閱讀,而且也廣泛閱讀的小孩,講起他所閱讀的內容可以頭頭是道,他所理解的語彙甚至超越一般大人,為何無法寫出一篇可以令人讀懂,又語句通順的作文呢?後來有幾次我仔細看了他的作文,發現孩子作文的內容其實是言有所本,只是有太多是他獨特的感受,或者是他在寫作當中,靈光一閃突然天馬行空的想法,因此整篇文章給人的感覺是:東拼西湊,有頭無尾,語焉不詳,令人不知所云,當然也得不到什麼好成績,而事實上孩子是可以明白說出他在文章中所要表達的想法。幾次挫折下來,孩子開始視作文為畏途,每次的作文作業,總要將它壓在最後不得不寫的時候才拿出來,邊寫邊罵,當數算到老師所規定的字數時,便在完成那個句子時,畫下句點,就此擱筆,因此在那時常常看到他那種有頭無尾,無釐頭式的作文。
孩子為了作文也發了不少脾氣,儘管在這件事上在他國中階段還是常常受挫,還好他卻從未放棄,他也夢想著有朝一日可以寫出一篇好文章。在這當中我指導他寫了幾次作文,先和他討論內容的分段大綱,再讓他寫,有時甚至要唸出句子讓他逐字照抄,不過我會讓他知道為何這個段落要如此寫法,又為何要用這個句詞來表達。這幾篇合力完成的作文,拿到了不錯的成績,也引起他對寫作的興趣及信心,在國三時他大概可以獨立寫出讓人讀懂尚稱通順的作文。有一次模擬考
的作文,他把寒假時我帶他去清水溪地質踏察的見聞寫入文中,老師認為頗有獨特的見解,給了滿級分的成績。漸漸的,他不再對寫作感到無趣或者恐懼。也可以常常在網路上發表自己的長篇大論。最近在社群網站上看到他對時事批判的留言,發現孩子真的進步了,而且是大大的跨越了。
曾有人告訴過我,對於亞斯伯格的孩子只有「愛與等待」。愛!這事對為人父母而言,是與生俱來的,然而在漫長的等待過程卻是令人難耐的。最近這些日子,我看著孩子假日時在家裡開設的餐廳,可以熟練的幫忙送餐,細心的回答客人的問題。以前一向動作不協調的孩子,現在可以靈活快速的繫好鞋帶。孩子在不知不覺中真的長大了。看來,在陪伴引領孩子成長的路程中,我們不妨常常回過頭告訴孩子:可以慢慢來!我們會停下腳步等待你的。
2012年10月14日 星期日
比中指的孩子 — 談開放多元小學課程下孩子的國中轉銜問題
最近一次到社區小學與校長閒聊。在話題中校長提到這一屆畢業生進入國中就讀的狀況。有位平時便活潑好動的孩子,開學不久便被記了小過。事情是如此經過的:這孩子不太愛做學校分配的打掃工作,班導師拿他沒辦法便交由學務處處理。於是學務主任便把這孩子帶在身邊,指派工作給他,並就近監督。不料孩子依然不肯用心做,學務處長大概也被惹惱了,罵了孩子幾句,孩子居然對著主任比了中指。
對此我的校長朋友以他一貫的看法認為學校給孩子記過也沒什意義。他認為大人應該先去了解孩子為什麼不做清潔工作。當場我是提醒校長:在別的學校尤其是國中很難有像他所帶領之下那麼密切的師生關係,也罕有老師有那麼大的耐心去一一理解不同孩子的特質,及與其溝通的方式。我倒建議他在每一屆畢業孩子進到國中之後,原校的師長儘可能去了解孩子在國中的適應情形,必要時好好的輔導孩子,幫他們儘快適應不同的學習環境。
近幾年社區小學多元的開放式教育,的確讓許多在傳統學科上較沒興趣或者低學習成就的孩子,找到另一個學習的天空,及發揮長處的舞台。在這當中我們也看到了有些轉學過來的孩子在原學校,在學習表現上明顯落後同儕,甚至是被老師放棄補救的孩子。然而在新的學習環境中,這些孩子發現了原來學習可以有不同方式,而所謂的「學習成就」也可以有不同的樣貌。孩子在這兒感受到自己的學習受肯定,他們找到了學習的樂趣。
當然這樣的學習方式一切看來都是如此的美好,但我們往往刻意或無意的忽略了一件事實,孩子才是學習的主體,而小學只不過是這個主體在學習歷程上的一小階段。國小之後呢?有什麼樣的中學可以讓他們延續如此方式的學習呢?三年前我的孩子從這所小學畢業上了國中,在一次台灣Sony記錄偏鄉小校新課程的記錄片放映會上,我和孩子回首那一段多采多姿的學習歷程,再看看那時的國中現況,心中不免有些悵然。而那一晚,片中所記錄的主人翁,就只有我的孩子一個人到場,其他的同學大部分還在補習班為了國中的課業奮戰。放映會結束後,我有感而發寫了篇「夢醒時分」,當時我如是想:不管孩子在小學有過多麼多元的活化課程,有過多麼美好的開放式教育,但當他離開了小學,進入了一般國中就讀,一切都必須歸於現實。孩子必須有能力去適應傳統教學的國中課程,他也必須容忍以考試成績為主要的學習成就標的。在我們如此畸形的教育環境下,再怎麼美好的小學課程,當孩子畢業了之後,似乎只能將它當成美夢一場。
回歸到國內整體教育環境的現實面,當孩子在小學階段,我們是否也必須要顧慮到他進入國中學習上的轉銜問題。大部分國中老師對「好學生」的定義是什麼?如果我說「好學生的標準是功課好,乖順聽話,兩者至少取一。」相信並沒有多少人會反對吧!但在活化多元的課程中,孩子任何學習領域的表現,都可以讓他在學習的環境中獲得掌聲,讓他建立起學習的自信。在這種課程的實施中,
有很多時候老師並非如同傳統教學中,扮演指導者的角色,他們更希望引導出學生的自我學習能力,並有反思批判的精神。這和我方才所提的評斷「好學生」的標準似乎有相悖之處。因此當他們進到國中之後,部份孩子便產生了學習落差。小學時在傳統學科外的領域的學習成就,在國中並無法獲得肯定,這更會讓孩子放棄原本便不嫻熟的學科領域的學習。
或許我們該想想社會學上的「標籤理論」(Lableing theory)。在原就讀小學我們看似不錯的孩子,當他進到國中在學習上若處處受挫,一旦「壞孩子」的負面標籤被貼上了,他往後的一切行為表現,是不是會受到這標籤的影響,使其喪失了向上為善的動力,師長同儕及其內心的壓力,反而讓他的行為向著負面標籤靠攏,自我人格的認同更符合當初因旁人誤解所定的形象,一而再,再而三,如此惡性循環,國中三年下來,我們原來看似不錯的孩子會變成什麼樣子,這不禁叫我起了寒顫,不敢再想下去 !
2012年9月29日 星期六
活著,未必是種幸福?
下午開車到斗六接孩子放學,途經雲科側門前的台三線上,視線的餘光瞄到一位行動不便的老婆婆,下了電動助步車,跛著腳,正吃力的彎下腰,要撿拾散落車旁的廢紙,看來似乎是從啊婆車子踏板掉落的。
因為車子有些速度,往前滑行了一二十多公尺才停妥。當時路過的車子還不少,擔心啊婆的安危,便趕忙跑回頭叫啊婆坐回車上,我則幫忙將那散落一地的廢紙撿拾整理妥當,放回啊婆的車上。在這當中,有一位頭戴安全帽的小姐也過來幫忙,加快了不少速度,我向其道謝致意,啊婆也向我連說多謝,並喃喃怨嘆運途多舛,才得這麼一大把年紀還出來撿破爛。頓時我也啞口了,不知要說些什麼,只是要啊婆一路小心。
這是我這個月來第二次幫拾荒老人的忙,前一次在斗六高中前面,當時正值放學時刻,有一位老阿伯吃力的推著裝載廢紙的板車前進,因為車多人多,阿伯見此交通狀況,似乎慌了腳步,我便幫他推了一大段路,路上他向我訴說他的悲慘,雖然有孩子,而且孫子也已成年,但兒子失業多時業,還全數拿走他的社會救濟款。那天看著西斜的陽光照在推著板車痀僂徐行的啊伯背上,突然感覺那夕陽赤焰得令人張不開眼。
這一代的台灣老人,他們的生命就是一齣悲劇,生在二戰時期,一出生便面臨生活環境的艱鉅。有些人在幼年時期能活下來便是個奇蹟,但這種奇蹟對許多人來說倒未必是種福氣。他們度過了無法飽食的童稚時期,幼時便得幫忙家務。十多歲的我們在做什麼?還在唸小學吧!但大部分同年紀的他們,已經在負擔家計。三十到五十歲的他們,用勞力日以繼夜,不眠不休的創造台灣經濟奇蹟。但這奇蹟的成果卻在十幾年來,被我們偉大的政客揮霍殆盡。當上位者可以月存四十八萬新台幣時,他可曾想過:他所統治下的國度,在鄉村裡有多少老農還得天天下田,頂著烈日工作就只圖個溫飽,以減輕兒女負擔。他可曾看見,在都會區各個角落,有多少老人竟日穿梭大街小巷,四處拾荒,掙個幾十、百多塊錢勉強糊口。
杜工部說:「人生七十古來稀」,現今在台灣活上八十歲算是稀鬆平常。但七、八十歲的人,還得拖著病痛的身體,為著三餐辛苦的工作著。活著對他們來說或許不是件幸福的事,而慚愧的我們,到底能為他們做些什麼?
2012年9月27日 星期四
被寵壞的家長?
位在偏鄉山區的社區小學,前幾年因為少子化加上青年人口外流,造成學生數年年銳減,甚至有招不到新生的窘境。原本預料中難逃被裁併命運的學校,卻因當時縣府「小校優質轉型」的政策,加上新任校長全心全力的付出,用心在教學品質的提昇,甚至是新課程的研發,使得學校在短短幾年之內,學生數逆勢成長二倍多,不但逃脫被裁併的名單,還成為縣內重要的教育改革指標。
表面上看來這應該是一件成功的教育轉型範例,但若深入探究學校的運作機制,便可發現這幾年下來,雖然在教師素質,教學品質方面有了長足的進步,
但在家長的成長方面似乎還是在原地踏步。這一世代的家長,對於孩子的教育自主意識較高,參與度也較積極,但若看到社區小學這幾年來的發展變化,倒會令人不安的發現,家長群之中,希望自己的孩子獲得更多資源的多,而會自己提供資源甚至是幫忙孩子學習的少。他們大抵認為,孩子受教育是學校的事,學校應該提供全面化的照顧,有些家長甚至認為接送學童上下課也是學校該做的事。
以優質課程導向的學校,它之所以吸引學生不遠千里跨區就讀,應該是家長著眼於課程對孩子學習的幫助。在一般的想法中如此的家長,必當對教育有一定程度的理想性,當然也肯為自己甚至是別人的下一代付出心力。就觀察社區小學這幾年家長結構的變化,卻發現家長對課程理想性的追求,未必肯為學校甚至是孩子做更多的付出。他們希望有更多更優質的教學活動,但最好是不必負擔任何費用; 希望有便捷安全的交通車接送,卻不肯分擔合於成本的費用支出。
在如此自私自利的家長生態,校務還能如蓬勃發展,實在得歸功於校長超乎常人的能量,他的認真無私啟動了外界民間資源的挹注。但如此做法似乎有違教育本質。任何經濟背景不同的孩子,都享用外界善心的資助,這有違公義。其實影響孩子對社會價值觀的建立最深的不是學校,而是他的家庭親人。若家長認為孩子無條件享受如此優沃的教育資源是理所當然的,那麼他的孩子將很難學會對社會付出,也不會去婉拒外界過多的給與,好讓這些有限的資源,用在真正需要的地方。
家長是教育共同體的一員,應當要在孩子的教育過程中學習、成長,更要有責任盡心盡力去分擔孩子的教育所需。學校要整合家長的資源,要引燃他們的光和熱,絕不能全面的迎合家長的需求,要讓家長感受到教養小孩甜蜜負擔的重量。畢竟,有一天小孩畢業了,當他走出了這所學校,得到另一個新環境學習,總沒有人可以想像:在台灣還可以再有這般美好的學校。幫助家長成長,也是幫助小孩的未來!
2012年8月28日 星期二
那些年那些事
我不是詩人,雖然有一段歲月也曾經嘗試的寫詩,但至今卻從沒寫出像樣的詩句。可笑的是,在那段夢想寫詩的年少情狂日子裡,卻也為了硬要謅出幾個句子,還施效古人「為賦新詞強說愁」,成天就活在自己的異想世界中,幻想著詩人該有的浪漫行徑。就這樣我不敢去面對真實的自己,也很少去回憶從前,更貼切的說,我是有意的去遺忘過去的日子,連帶的也遺忘掉那些曾經共處過的人,以及發生過的事。其實過往的人與事,若說要在記憶中遺忘似乎是不可能的,對我而言那只是深藏吧!或許只要一陣微風拂過心扉,深藏的記憶便會宛如縷縷輕煙般飄升出來。
在忙碌了一整個下午的傍晚時分,趁著一小段空檔,走到外場巡視。回程見一群剛到的客人,習慣性的點頭示意,只見一位和我年紀相仿的女性客人對我微笑的問:「你是老闆噢?」我只覺得眼熟卻想不出是誰,只得直接了當的問她:是啊!您是?客人說:「我是李昔春」。糟糕!這名子也很耳熟,但似乎一時無發連結到那深藏的記憶資料庫。只得先麻煩服務同仁先來幫忙安排位置,還好就在這小段時間我幾乎可以確認她應該是我小學的同學。
「李昔春」,若非今天再次見面,腦海中的印象應該是那個清純的小女孩,她那白晰的臉龐總會帶著可人的笑容,在我的記憶裡未曾有過她生氣的模樣。至今我依然不了解她的家庭背景,但自從小一認識她開始,便訝異於她與師長間的應對進退,舉手投足之間是那麼的從容自然又合乎禮儀。雖說在社會過度了這麼多個年頭,但我還是不善交際的,況且眼前是一位數十年不見的異性老友。就理性的認知告訴我,該從最大的交集來重啟我們這數十多年來的交談,本以為可以和她談談其他同學的近況,思索了一下才猛然發現自己對同學的了解全然是一片空白,即使是依然住在這附近的同學。還好,這幾年和當年教過我們的老師還有些互動,便談老師吧!我邀昔春到餐廳裏頭看張秀昭老師的作品,邊談些老師們的近況,這是我在同學面前唯一算是有點自信的話題。
晚餐時刻,我實在又忙得不可開交,直到昔春和她的家人用完餐,進來和我道別,我才再次見到現在的她。小學畢業三十多年了,這三十多年來彼此的生活全然沒有交集。在近半百之年回想自己走過的人生,頗有許多令人思量玩味之處,相聚多年的同窗好友,在別離之後,似乎也罕有去思考再次相見的問題。事實上,這些求學階段的同學,在畢業後也真的少有再見的機會,若有也都是同學來找我的多。
昔春道別後約莫半小時光景,我卻再次聽見她的聲音,她又回來了,更帶了好幾位的同學進來,有李彩秋、沈秀蘇、李美華、曾春梅、陳秀卿以及最後趕到的林淑芬夫婦。工作告一段落,我也加入她們的聚會,真可說是個小型的同學會,達畢業人數的四分之一了。其實她們彼此之間一直都保持聯繫,即使到現在,都早有家庭,甚至兒女也都長大成人,她們的互動聯繫依然熱絡。
小學時我擔任五年多的班長,會擔任班長實在是因為師長的厚愛,加上一點小聰明。那時母親不在身邊,在當初男性沙文主義的社會氛圍下,身旁的人灌輸我一些對於女性的錯誤思維。在年齡漸長後,對於女同學有些奇怪微妙的感覺。一方面我會期待並用心的去感受女同學特有的柔順與細心; 另一方面,自幼被大人根植於內心對女性錯誤的價值觀,往往令自己將生物對於母性的依賴與好感的天性給深藏了。當時在外顯的行為表現上,有兩種分裂的人格在我內心拉鋸著,有時我會不同於當年小男生的性別偏見,常常加入女生的群體活動,有時又會在其他男生面前,對善待我的女同學貽氣指使,不留情面,記憶中有好些女同學都被我給氣哭了。但當時自己的內心何曾愉悅好過!
這群同學當中,曾春梅在劍湖山遊樂區開設大型餐廳,專接旅行社團餐,也做了十多個年頭了,夫婦倆認真的經營著。小一時便聽說她晚我們一年入學,長得比我們高一個頭,行為舉止不像其他的孩子,有著毛毛躁躁的稚氣。在班上她有著大姊姊的架勢,也會仗義直言,對於我有時過於放肆的行為,她也曾不假辭色的糾正我。就此,我雖做不到聞責遷過,但也虛心領受。
沈秀蘇,茹素多年,孩子也都成人了,今天我才想起這該是我回山上後第二次碰面,若記憶沒錯的話,好些年前她爬山路過店口,告訴過我她住在中正大學附近。進小學的第一天便對她有著深刻的印象,那天的第一堂課,張秀昭老師分配座位,二個小朋友一張課桌,通常是男女分座,我們那一班應該是男女生數都是奇數,因此小我一個月的堂弟雯吉被分配和秀蘇同坐一起。至今我還清楚的記得,當時堂弟隔著幾張桌子,不時的回頭望著我,眼神中帶著悽楚與無奈。好不容易挨到放學,在回家的路上堂弟哭著告訴我,他不要同女生坐一起。回家後我告訴了祖父這件事情,祖父要我隔天到學校向老師報告這件事情,並要我跟雯吉調換位置。當我到雯吉家裡告訴他這個打算時,他為明天上課的事鬆了一口氣,而雯吉的祖母,也是我的嬸婆,大大的讚賞我一番。隔天一進教室,我鼓足了勇氣,向張老師表達了這件事,老師說她知道,這事她會安排。說完,便將座位稍做調整,男生女生通通分桌而坐,而我終究不曾跟秀蘇同座過。倒是後來有一年我坐在她的後頭,秀蘇有著一頭烏黑亮麗的長髮,紮著兩條辮子。那時我的鉛筆盒中放著一把握柄可折疊的小剪刀,有一天在其他男同學的慫恿下,為了展現我與眾不同的勇氣,我真的用那把小剪刀,在座位上偷偷的剪了秀蘇一小撮頭髮。其實在那當時,我自以為這事神不知鬼不覺,秀蘇不會知道的。那知她很快便發覺了,哭了,而且哭得好慘,這事驚動了老師,當然我也被罵慘了。
林淑芬,是我唯一參加過婚禮的同學。她是小學五、六年級班導師的女兒,記憶中還是她那明顯的雙眼皮襯托出深遂的雙眸,還有那不時浮現的笑靨。小學時的淑芬一直是乖巧的女孩,有時我會覺得她是那種逆來順受,楚楚可憐的孩子。在我們小學那個年代,老師的孩子總要背負著更大的成績壓力,對於如此的女孩,再頑劣的男孩子,該也找不出欺負她的理由了,但也不知道為什麼,當年有幾次她被我給氣哭了。退伍後,有一次她同師母上來台中,到我媽媽的餐廳找我,我一眼便看到她手指上戴著婚戒,頭句話便問她:你訂婚了!那天只是客套的說了句恭禧!內心想說的卻是那過往的虧欠,但道歉的話語我一直沒說出口,有時嘗想過:或許除了自己之外,應該沒有人記得那些年發生過的那些事吧!
美華、彩秋當年住在同一個聚落,應該是堂姊妺吧!但她們倆是有著全然不同的個性。小時候的美華十分內向,不太說話,現在似乎也一樣。在當時美華的家庭環境應可說是清苦吧!就因這樣我曾有意無意輕視她,甚至惹她傷心。讀二專前的暑假,祖父在斗六住院,那時我遇到了一位小護士,像極了美華,我問她:你是不是李美華。那人說:不是!我當時想:就畢業離開幾年,應該不會認錯才對!而今晚美華依然沈默如昔,多年前的疑惑尚未得解。彩秋則是我回來後這幾年最常碰到的同學了,她在聯合職業工會服務,有一雙兒女,就讀國立大學,如同彩秋以前一樣,課業生活也不用親人操煩。當年在班上彩秋功課很好,就那時候的女孩子而言,她算是勇於表達自己的看法的,頗有女強人的架勢。對於這種女子,似乎也不是可以讓人得罪的,惹了她,反擊應會更大吧!因此,對於彩秋我是最沒有愧疚感的,而這些年的互動也最是袒然。
談到陳秀卿,女同學之中她最晚婚。從小我們便同住在一個村莊,但在入小學前並不曾玩在一塊,即使上了小學,她也一向獨來獨往,放學回家的路上,總是離我及雯吉有段距離。其實那個年紀的孩子,一個人走在山林間的小徑總有些害怕的事,害怕突然從眼前溜竄而過的長蛇,害怕路旁的墳塚,甚至每天上學必經的一粒巨石,一棵大樹,我們都會擔心那看不見的背後會躲著魑魅魍魎之類的鬼怪。不過秀卿似乎都不怕這些,我和雯吉雖少與她有所互動,但對於膽量這件事倒是由衷的佩服她。在學習上,小五開始,林舜章老師接我們的級任,老師對作文相當注重。在這之前,關於作文我也似乎沒有特別的表現,小五之後突然開竅了,屢屢受到林老師的肯定與鼓勵。事實上在那段日子裡我寫過些什麼,至今自己全然沒有印象了,唯一記得有關小學的作文卻是陳秀卿的一篇日記寫作,文中她寫道:父親為了要尋找可供製作板凳的樹材,帶著她爬上大尖山,並找到了可供使用的「烏心石」。秀卿在文中描寫了登山的歷程,沿途的景色,並說出「烏心石」此一樹種堅硬的質地。整篇文章讀來如行雲流水般的流暢,內容又極具深度。關於「烏心石」這樹種,我初次的認知是在這篇文章裡得到的,而時至今日,每每提到本土樹種,我便會想到「烏心石」,也會聯想到陳秀卿在那些年前寫下的那篇日記。
回憶這事真是奇妙,記憶的匣子一旦開啟,那陳積多年的往事便歷歷再現。一個欠缺母愛的小男孩,在他的成長過程中不斷的被父親壓抑其對母親的思念。生存在父權體制下,小男孩得強迫自己學著如何去怨恨生養自己的母親。因此小男孩在他的異想世界中,渴望得到更多的異性關愛,但在實際的作為上,小男孩卻一再的傷害到身邊關愛過他的女孩。這些年過去了,在現實中小男孩也漸漸的長大,而他在異想世界所幻想的一切美好,全都落空了。如今小男孩已是個近半百的男人了,就如同一個普普通通的歐吉嗓一般,他顧守著家庭,照顧著有精神分裂的太太,教養一個亞斯伯格特質的兒子。而這男人知道,在這二件事上的愛心與耐心若有一絲絲可以得到旁人肯定之處,都要感謝那些年前,曾經陪他成長的那群善良的小女孩。
2012年7月26日 星期四
關於屋頂的雜想
你爬上過屋頂嗎?或者你有多久不曾爬上過屋頂了。這屋頂並非是現代屋宇平面的頂樓,而是那覆著一張張瓦片的斜屋頂。
小時候最愛爬上屋頂,以前在鄉下地方見不著樓房,屋頂似乎就是我們所能想到最高的建築物。爬上屋頂,近處層層山巒,遠方曠野平原,全在眼前。那時眼前的嘉南平原尚是一片綠野平疇,印象中唯一肉眼可及的建築物就只有斗南鐵路穀倉。當年有幾次坐著台西客運到斗南,過平交道時透過車窗仰望那一排高聳直立的穀倉,小小的心靈有著一種莫名的感動,想著,如果能夠站在穀倉頂頭,必可看得好遠好遠!
對一個曾經在山上成長的男孩而言,屋頂是充滿著過往歲月的回憶的。站上了屋頂,似乎就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眼前的一切都在我們的腳下。在上面,男孩子總會吹噓自己如鷹眼般的眼力,可以看到那,可以看見什麼。有幾次我們在黃昏時爬上了屋頂,眺望遠方,突然我沒來由的起了些愁,看著山下一片片映照著夕色的新耕水田,我會想像自己是在等待親人從遠方歸來,可是那時我的家人全在身邊啊!雖然,當時母親並不在身旁,但我清楚的知道,我內心所感覺的親人並不是她。在那個年代,一個離開家庭的女性,不管原因如何,她在孩子內心的記憶,是會被其他大人殘酷的抹去的,因此在當時對於母親也談不上有何思念的感覺。有一年夏天,雨後的黃昏,西邊的天空渲染成一片金黃,我又爬上了屋頂,就站在屋脊上向金黃處望去,我看到遠方閃爍著金光,而太陽正緩緩的往金黃處沉降。啊嬤總會說,日頭會落海。那天我真的看到海了,還看著太陽掉到海的另一邊去了。那時我真得好高興,這事我一直藏在心裡,也沒和人提過,但現在想來,我依然感覺得到那天晚上睡覺時,嘴角存留的那抹得意的微笑。 關於孩提時代對於海的記憶,山上的孩子聽到的比看過的要來得多了。而我印象最深的卻是祖父那一輩的親戚,漂洋過海遠赴南洋當軍伕的故事。外公葬身異域,留下外婆與五名年幼的子女,只得將最小的女兒(也就是我母親)分人收養。舅公也是被徵召當日本兵,大難不死,戰後在俘虜營被關了一段時日後,遣送回台。他們兩人同樣年代,不同際遇的故事,讓我對海有著複雜的想像與感受。 小學時,電視連續好多天出現了一則新聞,是說有一名原日本兵的台灣人,在南洋被發現送回台灣,他獨自在叢林中生活了三十年,不知二次大戰已結束。那時我開始會如此存疑:會不會外公沒死,他還像魯賓遜一樣的活在南洋的某處?會不會有一天外公再次的坐著船又回到了台灣? 前年新春年後的上午,帶著桂儀和她的同學到龜仔頭,在冬日的光影中,孩子透過相機鏡頭,看到了陶瓦鱗次鋪陳的屋頂。近日又看到這輻圖檔,看著看著, 也勾起一些兒提時的回憶。外婆也過世逾二十年了,外公他終究沒有回來,墳墓裡埋葬的是他的衣物,還有當年日本軍部人事官交給外婆,說是屬於外公的一 撮頭髮以及幾片剪下來的指甲。生在那個年代的人,一切似乎就是那麼的無奈! 而活著的人,看似無助卻又堅毅的生存了下來。 屋頂—遇見我童年的身影 高斜的屋頂 等待我的童年再現 攀爬上屋旁高大的龍眼樹 蕩過 輕著陸 我那童年的身影 在那等候我多年的屋頂 企領 眺望遠方 地平線的盡頭 外婆說 那是海 我努力努力的張看 想望那傳說中遙遠的南洋 埋藏著外公無限的愛情 等待日頭西落的餘輝 童年的身影 斜映在等候多年的屋頂 我依然努力的望向地平線的盡頭 想望遠方海水的一片金黃 將有一葉方舟 載著外公 和那被遺忘許久許久 外婆的幸福 歸來
2012年7月16日 星期一
時光凝結的聚落—龜仔頭
那天你到了台灣咖啡的朝聖地古坑華山。當你走在熙來攘往的咖啡大街時,這在台灣各處風景區,一再複製相同形態貨品的販賣,使得你厭煩了起來,此時你正苦惱著「上山尋悠」耳邊卻片刻不得安寧。聽從在地友人的建議,你再往山林更深處走去,到龜仔頭,這曾經是華山最大的聚落,去看那一塊塊方正的岩石砌成一垛垛平整的石牆。先人胼手胝足創建家園的艱困歷程,就深深的刻鑿在這方石牆上。
從狹隘的柏油小徑旁,你可看見宛延而上的石階,腳踩著窸窣的落葉,沿著石階,拾級而上,在近末端處的小平台,有著一棟由木頭竹子衍架而成的破舊工寮。待你調整好了瞳孔的光圈,在稍嫌昏暗的微光中,你訝異於眼前的場景,彷彿時光上溯了半個世紀。那重重的石輪,靜置在地上,銹黑的傳動鐵架,依然孔武有力牢牢的枷緊著石輪。視線往上,巨大的齒輪,嵌連著傳動鐵軸,不知多少年前塗上的黃油,仍然厚實的包覆在齒輪圓盤上,似乎也把屬於這聚落的記憶,封存了起來。
聽聞了友人解說,你才知道這是停工多年的紙寮,以竹纖維製作紙槳,成品則為「粗紙」,早年部份做為衛生用紙,後來則全數供做信仰儀式使用。當你閤上雙眼,想像著數十年前,滾動著石輪,碾過竹節時轟隆作響的熱鬧景像,突有淙淙水聲在耳邊流過,這水聲引領著你跨步向前,原來有一注活水從屋外上方處,延著引水坡道,流過屋內,下到低處的水槽。你細心的一看,這水道以及三座水槽都是用石板疊砌而成。原來你以為「接榫」這種建造工法只限於木造結構使用,難得的是今天在這石板疊造的水槽上,你也看到了如此巧妙的造作。在你訝異於先人的智慧及巧藝時,水槽彼端傳來數聲類似火雞的咯咯啼響,友人說:那是莫氏樹蛙,一身翠綠,在嚴寒的冬季,更可易見她的芳蹤。走了這一段山路,渴了,你偏偏忘記帶水,友人用雙手掬起石板水道中的流水,順勢湊到嘴邊,就這麼自然的吸飲入口。你也跟著照做,那水甘美極了,還有著一股沁入心脾的清涼。友人說:這水源自於後頭高聳入雲的大尖山山麓,天然湧泉,甘甜自不在話下。
解了渴,你環視了紙寮四週,目光聚焦在斜倚於牆角的一具雙Y型木架,你好奇的問了友人,他說:這叫柴馬,早期山上人家用來搬運竹捆、薪材用的。這工具是採用木質堅硬的樹木分椏,以二枝為一組,連結合成,搬運使用時,先將柴馬倚靠站立,在將柴薪或竹把疊放在柴馬Y型上方處。搬運者手持柴馬的雙腳,用雙肩頂起柴馬,因為人是在站立的狀況下舉起重物,而且雙肩及頸部平均分擔重量,單次可有更大的負荷,而且它的平衡性也更方便於崎曲的山路行走。
你開始思索著先民的智慧,我們常說「就地取材」,台語也有俗諺「在地取樑」,這不就是現代人每每掛在嘴邊,卻又苦苦無法達成的無碳綠生活嗎?你俯視著方才走過宛延陡峭的石階步道,遙想著先民舉著重荷的柴馬,踩踏著沉穩的步伐,逐及而上的畫面。倏然,你腦中閃過一個念頭,這柴馬會不會是傳說中三國時代「木牛流馬」中的木牛啊!若是,那怎到後來,牛馬易位了呢?想著,你臉上的表情不免莞爾。
末了,跟著友人你又走進聚落更深處,探訪聚落中的古宅。所謂古宅,並不見印象中豪門宅第的大戶氣勢,但在這,你處處可見素人匠師的巧思。整根由石頭鑿刻而成的石柱,四根柱子大小齊一,柱子下方雕有柱珠,雖然上頭湛染著歲月的斑駁,但你依稀可見上頭浮雕的圖騰:蓮花、南瓜(金瓜)、蝙蝠、唐草紋,建造此宅的先人,婉約中寓寄著後代,多子多孫、金玉滿堂、天官賜福、長久吉祥。
出古宅後,你們繞道屋後的小俓,穿過檳榔樹欉婆裟的身影,來到了聚落的高處。來時的小徑,似乎罕有人跡經過,滿佈青苔的石階,如同鋪設了綠絲絨的樓梯一般,這叫你猶豫了腳步,深怕踩壞弄髒了這珍貴的綠絲絨。在高處,友人要你望向座落於聚落前方的圓型山巒,他告訴你龜仔頭地名的由來,那山巒是龜背,龜頭就是這聚落前方,山巒後面是龜尾,友人說那山巒下方有一泉水,這兒的居民戲稱為龜尿。從高處下來,你經過一處多年無人居住的村舍,屋頂可能是歷經颱風的摧殘,破了個大洞。除此之外,結構尚稱完整。你趨前從玻璃窗望進去,傍午的陽光小角度的斜進客廳,壁上高掛著一輻用朱漆正楷寫著「新居落成誌慶」的賀匾。那是約莫三、四十年前常見的印製圖案的玻璃賀匾,你清楚的看到,賀匾裡是一艘乘風破浪的現代輪船。你心裡如是道:多年,多年以前時間真的在這兒停住了腳步!
正午時分,你懷著滿腔的思古悠情,走出了聚落,告別了古宅,你倒希望將思緒埋藏在從前,遺放在聚落。突然有道刺眼的亮光,射入你的眼簾,你抬頭仰望,原來你信步來到,聚落入口新蓋落成的豪宅後方,高牆上刀片型的不銹鋼刺網,正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你大叫一聲:「唉呀!是誰花大錢在這蓋了這麼一座豪華大監獄啊!?」
2012年7月12日 星期四
家長的暑假作業
這兩天,連續有二組華南國小的孩子為了暑假作業上山來找我。他們的作業是「原鄉踏查」,以拍記錄片的方式來觀察探討學校附近社區的現況。有一組是記錄社區老人醫療,另一組的主題大概是探討華南國小優轉課程及學校對社區的影響。
雖說是兩組,但只有三個學生,因為有一組的成員,雖然上了課,但在作業方面動不起來,只有一個女學生在媽媽的陪同協助下,努力的在完成校長交待的作業。另一組的成員則是二位應屆畢業的男同學,也是在其一同學的媽媽帶領指導下在做這項畢業後的功課。先前提到的這位女同學,昨天晚上對我做訪問,要我談個人對華南國小的看法,目前學校在社區中所扮演的角色,並以一個該校畢業校友家長的經驗,談孩子在華南所受的教育,對其國中學習上的利弊探討。談完了這些,我對學生的媽媽讚賞說:「以一個四升五年級的孩子能提出這樣的問題,真不簡單。」這媽媽覥靦的答說:「這是我們共重討論擬定的」唉!相對於媽媽如此袒率的回答,我倒覺得自己未免也太矯情做作了。今天下午我陪另一組孩子到學校衛生室拍社區醫療,又碰到這對認真的母女,她們也過來補景。
再談到那組畢業孩子今日的創作歷程,早在昨天上午其中一位小孩的父親便來電話,要我協助帶孩子採訪社區老人。下午時候,孩子親自打電話給我,說明這件事情。今天他們先來向我說明他們對這份影像作品的想法,在我追問下他們也告訴我過去他們所做的進度。因為目前孩子想要捕捉接受社區醫療服務老人的家居生活。前一段日子清圳校長幫孩子安排一系列的課程,邀請四位編導來幫他們上課,其中還包括名導演鄭文堂,孩子在這當中吸收了不少關於拍攝記錄片的知識,因此他們希望在作品當中加入大人們所曾經教過他們的一些元素,但以他們的社會歷練,他們根本不知道要達到他所要補捉的畫面,事先要有多少的預備過程,要有多少溝通、等待。也剛好今天下午有社區醫療,便先建議他們到學校找拍攝的對象。原先孩子一直以為關於社區醫療站的場景他們上禮拜便拍過了,社區老人的居家生活環境才是他們今天想要的。我便提醒他們:需要醫療服務的老人,下午都會搭醫療車到學校就診,此時若到聚落裡也拍不到老人。我如此堅持,是要他們知道處理事情的先後過程,而非單憑主觀的想法及感覺來做,況且若只是把想法說出來,其餘的便要大人去安排,那倒可不必如此勞師動眾,實兵演練,只要待在教室裡一起討論便可以了。等老人看完病之後,孩子尾隨醫療車到了龜仔頭聚落,我按著原先的盤算,帶這二個孩子採訪了二處對象,也總算讓他們完成了他們的作品拍攝。
小學,應該是孩子探索學習的階段,我們卻一再的希望他們能在這階段中,有類似甚至是超越大人表現的產出作品來。而大部分身為家長的,都認為這種超越傳統的作業才是有意義的,因此便盡其所能的協助孩子完成作業。事實上如此作業若缺少了家長的幫忙還真無法完成,光是到拍攝地點的交通問題,便很難叫孩子獨自處理。這個問題,對於弱勢家庭的學童來說畢竟有其難處,我並不知道學校在進行此一課程時,有無考慮到這一點。
以前,在傳統的教學方式下,我們對於超越進度的學科學習,常會認為是揠苗助長,但對於所謂的創新課程呢?這幾年在小學有許許多多的戶外學習,其實已經超越了國中的學習階段,其實這些課程如果放在中學階段來施作,配合中學生的學科知識背景,對於學習知識的統整及學習技能的內化,它的果效一定可以超越孩子在小學階段的學習。但現今如此施作的原由,卻有它無奈之處,因為不管是國、高中均會面臨升學考試(比序)的問題,也就是說考試(比序)領導教學,家長不放心,老師沒勇氣施行創新活化的課程。就因此,教育界的「有志之士」只得將這課程提前在小學階段來施作,至少老師沒壓力,家長不擔心。
如此看來,這些課程活動,除了在小學實施,也別無選擇了,況且孩子如果在小學時錯過如此多彩多姿的學習生活,或許此生將難再有。話雖如此,但我們大人的心態是不是也要調整,如果依然執著於孩子的學習成果,那跟以往看重孩子的考試成績又有什麼兩樣呢?
2012年6月19日 星期二
星星孩童
記我與亞斯伯格兒九年的學習歷程
一、前言
如同普天下初為人父的人一般,當這個新生命呱呱落地開始便對他充滿了無限的期待,與順利成長的想望。在太太還未發病(精神分裂症)前,教養孩子的事情,我並無多大的擔待。開始學習如何扮演一個父親的角色是在太太發病離家之後,(二年後經過住院治療重回家庭,目前持續服藥,狀況穩定)。那時孩子已讀了一年幼稚園,升大班前園方反應孩子有感覺統合的問題。因為工作加上單親育兒的關係,也不甚重視這個問題,只是看了相關書籍,儘量抽空帶孩子做些幫助前庭發展的遊戲。也報名參加幾次學習機構有關增進感覺統合的課程,在這些課程中,我開始發現到孩子似乎很難融入群體當中,後來發現到其實在幼稚園他也有同樣的問題。
二、小學
幼稚園畢業,我們父子倆也習慣於如此單親家庭的生活方式。但對於孩子人生中正式學校教育的開始,我卻開始徬徨,我思索著該是讓他繼續留在都會區循著現代孩子的學習腳步前進,還是讓他有更開闊的成長經歷與空間呢?考量一段時日之後,在家人的支持下我回到雲林山上的老家,在祖父遺留給我的田園開設休閒餐廳,並在小學開學的前一天,帶著小孩離開台中,回到山區小學就學。
孩子入學的小學也是我兒時的母校,教導主任在我小學五年級時便去那兒任教。小校學生數少,對於我們從都市返鄉就讀當然十分的歡迎,但也因過於客氣,反而孩子在學校出現了些問題,老師不敢即時告知。那時學校的學生數一班大約十數人,但孩子就讀那一年,新生暴增到二十六人。或許是少子化再加上山上居民經濟好轉,小孩養尊處優似乎成為普遍的現象,兒子加入這個新群體,並不像二年前進入幼稚園般的順利與快樂。
為了幫助小孩適應這個新環境,我鼓起勇氣向班導師爭取一週二天,在老師開晨會的時間,當了這學校空前的「說故事的家長」。在那時,導師曾問過我:孩子在台中讀幼稚園時,是不是已學過小一的課程?我有些納悶, 老師又說:看這孩子上課從未「專心」過,但有幾次抽問他對課程的內容總可正確無誤的答出。這是我頭一次發現對於學習一事,這孩子有異於一般同學的方法及長處。在他稍長後我曾經問他這問題,他的說法是:新課本一發下來,他便在最短的時間將內容全部閱讀完畢,上課時除非老師有提到課本以外的東西,否則他是極少看前方的黑板。但即使他在忙自己的事情,耳朵還是會聽到老師正在講些什麼。 在往後的日子中,我也常提醒他,在群體當中要多點「社會化」,先觀察別人的行為舉止,別過於特異獨行,但這對他而言似乎是很難的事情。因為對他而言,他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特別,反倒是為何同儕都不了解他。
小一上學期每週五下午,我們會到台中一家兒童復健科診所做關於感覺統合的職能治療。感覺上幫助有限,倒是在山林裡跑跑跳跳,使得他的動作俐落許多。 一個學期的課程結束了,孩子在人際關係方面還是沒什進步,有幾次還提到在學校被排擠(他說是被追殺)的事情。那年寒假中幾經思量,在開學前我帶孩子到社區另一所學生更少的小學看看,在跟當時一年級的導師談過之後,孩子很高興的轉學了。新的班級加上他才八個小朋友,而且就像讀幼稚園時一樣,操場就在教室外頭,一下課便成為他們的遊樂場,下午又有課後託育,全班在教室後木地板睡午覺,孩子的感覺好多了,而且他很快的便跟同學有了良好的互動,過了一週後,他告訴我:他已記得班上所有七位同學的名子。(過去的半年他在舊學校,只記得三、四位同學)
正當為孩子學習的事稍加寬心時,那年的二二八突然接到台中警方的通知,他們說據報:我太太在自己的小套房有好久的時間沒出門了,而且也不理會警方的叫門,要我上去處理。一直到那時,我才知道太太前些年怪異的行為是精神分裂症發作了,也才在強制送醫後,她才開始接受治療。原本醫生、社工師是對她的復原不抱多大希望的,但在住院四個月後,她願意和我們談話了,半年後在孩子放暑假中回到了家裡。小孩對媽媽重回家庭的感覺並不明顯,但至少多了個伴在身邊,他們偶而也會出去爬山,到山下買點零嘴。隨著孩子逐漸長大,他們母子倆越來越像是一對長不大的小孩,教導小孩的事我還是得一肩扛下。
若說人生的際遇是命中注定的,那對於一個命運乖舛歷經波折的人來說,絕不敢奢望未來一路康莊,只能卑微的祈求上蒼憐憫,恩賜片刻的喘息。孩子在小學快樂的度過三年的歲月,小四時,學校因學生數過少,雖然沒被裁併,但在縣府的主導下,開始進行課程改革。原本正高興孩子可以有一所真正的「森林小學」可以就讀,那知這卻是孩子學習困境的開始。新課程更強調多元及分組學習,一向只擅長自行摸索學科領域的孩子,他開始要去面對人際溝通的複雜性,而感覺統合發展遲緩,使他在體育課時也被受同儕的排斥。那時每天下午接他放學,幾乎都看他板著一張臭臉,而見面的第一句話總是「今天好倒楣」。如此持續一段時日之後,我帶他去看兒童心智科的門診,醫生要我及學校導師分別填寫評量問卷,之後醫生給了我們一個含糊的診斷,說孩子的情形是介於正常與過動兒的邊緣(後來醫生告訴我這在醫學上的專業用詞叫ADHD,中文為‵注意力不足過動症′)。並給孩子服用低劑量的「利他能」藥物。尤於「利他能」是管制藥品,每次在領藥時,藥師總會慎重的查對證件,並要我簽收藥品,這不禁讓我對這藥對於孩子的幫助感到存疑。三個月之後的寒假,我帶孩子到台中榮總請教孩子從小便受其照顧的小兒肝膽科林主任,主任強烈的建議停掉「利他能」,他也不認為孩子有〝ADHD〞的問題。而且孩子服藥之後,他的情緒和學校的人際關係也未見改善,因此便將藥給停掉,也沒再帶他到心智科回診。
隨著孩子年紀的增長,情緒的起伏與同學的衝突日與俱增,有時甚至因老師不諳處理方式,讓他感覺受到二次傷害,就此孩子也曾對老師出言不遜。後來當他在教室中受激怒時,常常是翻倒書桌後直接走人,跑去圖書室看書,似乎一翻開書本,他便進入了另一個時空,當週遭的人為了剛才的激烈場面,心情尚未平靜時,他或許正為了書中有趣的情節,哈哈大笑。孩子五年級下學期,校長從新竹光武國中林主任那兒得知內灣有個黃天人牧師設立了「天人岩屋」,藉由自然體驗與勞動生活來輔導行為偏差的孩子,在校長的建議及陪同下,我們帶著孩子上去拜訪黃牧師,校長想讓孩子抽離學校的學習環境,來改變他對事情固著的看法,並改善他與同學的人際關係。倒是我不忍心將小孩隻身丟在一個陌生之地,當然也不想用孩子的未來去冒那麼大的險。
那次行程回來,孩子在學校狀況依舊,常問我:「為什麼要去上學?」「為什麼規定小孩必須接受義務教育?」後來他也不問這些了,卻說要把學校炸掉。面對孩子這樣的問題,雖然不敢抱有希望,但也不能毫無做為,因此我又帶他去求助專科醫生,這回改去嘉基兒童心智科,醫生針對他的情緒開了抗憂鬱的藥。當然往後的一切依然在預期當中,並無奇蹟出現。升上了六年級,孩子的情緒世界一直是紛紛擾擾。那時公視正上演一部探討國中校園管教及霸凌(當初似乎還不時興這個名詞)問題。孩子對劇中主角謝政傑的處境心有戚戚焉,他在當時寫下如此的感受:「謝政傑:<很久很久以前,猶太人被趕出德國;黑人被趕下公車; 原住民被趕離海岸邊的草地; 謝政傑被趕出禮仁國中﹛電視節目的﹜> 蔡明軒在學校被追殺只好四處逃亡,電視節目的主角跟我在學校有一樣的困擾,也有一樣的待遇跟處境。 待遇處境 待遇處境 待遇處境 謝政傑:<我聽說幸福的故事只有一種,不幸的故事卻有千千萬萬種> 我想:我在學校的事也算是一種不幸吧! 不幸的故事有千千萬萬種,現在我不幸的故事,也算是一種吧!!!!」 意外中看到孩子寫下的這段話,心中有如刀割,但即使當時身為學校的家長會長,但又能為孩子做些什麼呢?我僅能盡量陪孩子參加學校的戶外課程,讓他順利的完成小學的階段。至於醫療的幫助依然有限,因為交通距離的關係,我們又回到台大雲林分院看診,主治醫師倒是換了人了,與醫師連續四個多月的接觸,醫師總算在病歷寫上了「亞斯伯格症」的診斷。在此之後,我開始買書上網搜尋與「亞斯伯格」相關的資料。那時對於資料上的記載,好不熟悉!似乎是照著兒子從小到大的成長模式去寫的。坦白說:如此孩童的父母,診斷出孩子的症狀,除了對於孩子的種種行為稍加釋懷外,面對依然存在孩子的管教壓力,是沒什幫忙的。孩子在學校的問題依舊,在師長同學眼中依然是個棘手的人物。有一天校長室擺了張課桌椅,桌上放著本翻開的金雍小說「倚天屠龍記」。校長說這是為了兒子設的「特別座」,當他在班上情緒不穩定時便將他抽離現場,下來這兒看小說。這似乎是唯一可行的方法了。
隨著孩子離開小學的日子越加接近,我開始焦慮他未來國中的去處。那時孩子參加縣內明星私中JS中學的入學考試被錄取了,也去做初步的報到,但發現班級學生數高達四十五人,問了他們輔導處主任,確實是不適合,只得打退堂鼓。對於未來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起碼孩子總算完成了小學的學習階段,至少在這最後的小學日子裡,該沒什麼好讓他不悅的。那知他們開始練習畢業典禮表演舞蹈,指導老師及班上同學卻因孩子動作笨拙,排除讓他上台表演。全班才八個孩子,就他被排除在外,天啊!這對於弱小的心靈是多大的傷害啊!孩子先是抱怨,後來哭了,哭得好慘!面對這大人功利社會設下的規則,除了陪孩子落淚外我還能做什麼。當初若非怕讓校長不好做人,我真有帶著孩子出去旅行,避開這為了取悅大人而設計的畢業典禮。
三、國中
時間最公平,時間也最無情,不管你願不願意,該來的總是要來。暑假過了半個多月,孩子的國中學習生涯開始了。「JS中學」去不了了,學區的國中近來辦學不力,出了不少問題。孩子班上同學在嘉縣私立D中學校長,以及老師誠懇的招生下,八個孩子,有四個決定去就讀,孩子便也跟著過去了。七月十八日暑期輔導課的第一天,親送孩子到教室,離開學校回家工作。那天也沒什心思在工作上,一直挨到下午,到大湖口等孩子下校車。看見孩子的表情,我心似乎涼了大半,和他耗了好些時間,他才說出排隊用中餐的時候,聽到有人叫他「智障」,並用洗完手的水滴濺他,孩子說他不想惹事,所以都忍了。我問孩子早上上課的情形,拼湊出事情發生的經過:「智障」這一稱呼是在上完數學課後下課發生的,而數學課時兒子十分投入課程,並且踴躍發言。看來這事兒子一點錯都沒有,他只不過是太過單純了,其實我也想不到那兒的學生,心態會是如此不良。往後孩子在「D中」二週的日子,現在回想起來簡直是一場惡夢。叫他「智障」的同學越來越多,有一天到視聽教室上課,下課出來時,竟然擺放在鞋櫃的鞋子不翼而飛, 孩子費了些時間才找到一隻,那時他氣到顧不得穿鞋子便直奔圖書室找書看。頭一個告訴我這事的是孩子小學的同學,他倆人編在同一班,他還說:班上有幾個人都愛叫兒子「智障」,並故意在下課時間激他。為了這事我幾乎每天晚上與導師電話溝通,後來老師似乎也煩了,有一次居然對我說:孩子的爸爸!你總說別人孩子的問題,但我也要跟你透露:也是有其他學生的家長向我反應,因為孩子上課太愛發問,他們擔心如此下去,會影響其他同學的學習權利。往後的日子,問題天天發生:孩子上課發言忘記舉手被糾正,舉了手老師又常常忘記叫他,孩子忍不住便又逕自發言了,這下卻被罰站了。書法課,因上課前同學惹他生氣,他沒心情上課,想去圖書室看書,老師偏偏不准他離開書法教室,硬讓他在現場生一堂課的悶氣。對於這些事我至今還是不懂學校老師如此處理方式的用意,因為孩子未就讀之前,便拜訪過校長、輔導主任,告知孩子的特質,寫了一張羅列孩子可能發生的狀況及處理方法的報告書並打印多張,要校方轉呈孩子的各科老師。
那段日子我每天徬徨無奈的送孩子上學,也提心吊膽的等孩子下課。該來的事總是會來,有天早上十點多接到孩子老師的電話,說兒子上課鐘響時,在還有同學未進教室的情況下,只高喊:要關門了,便放手推關了拉門,導致有位同學手肘撞上了玻璃,血流如注,送往了慈濟醫院處理傷口。當時我也失了方寸了,只知道趕往醫院,路上思緒稍為平靜後,我聯絡了孩子小學的陳校長,他也即刻趕往醫院與我會合。還好受傷的同學傷口處理復原的情況很好,第三天便出院了,家長也十分明理,除了幫他負擔醫藥費用之外,並無其他要求。離開醫院之後,導師要我先帶兒子回家,那天下午他告訴班上同學,關於孩子是「亞斯伯格症」的小孩,並說明這種孩子的情緒特質,希望同學們能夠包容他。當晚老師在電話中和我提到這事,他認為未來孩子在學校應該會得到同學的體諒,那時我也是如此希望的。那知人生總是事與願違的多,隔天開始上課後,一向多話的孩子,回家後,一句話也不說了。再過兩三天,常常見他坐在電腦前發呆,問了許久他才說出:每次下課就會有幾個同學到他座位附近,說些話氣他,當他生氣反駁,他們又說:我們又不是在說你,總要惹到孩子忍受不住,氣到抓狂,他們才肯罷手離開。八月五日晚上,孩子按捺不住不住多日的委曲,放聲大哭,直問:「為什麼要去學校?活著為什麼這麼痛苦!」等他渲洩完情緒,我十分鄭重的對他說:明天,我們就不去「D中」上學!孩子停止了斷續的啜泣聲,疑惑的問我:「這可以嗎?」我說:「可以,今天爸爸打電話過去雲林縣教育處了,他們要我們在縣內找學校,有問題可以找他們幫忙。」在多方的打聽考量下,隔天我帶孩子到林內國中,接待我們的是輔導處彭主任,資源班邱老師,還有資料組林組長,她們都是有受過特教訓練的老師,與孩子相談後,認為要讓他與一般孩子融合學習並不困難。之後教務處林主任,要我們下週一到學校參加最後一週輔導課。此外,為了孩子的特殊性,主任透過技術性的安排,替孩子找一位非常有帶班經驗的導師。
八八風災後的校園顯得有些凌亂,我帶著孩子到他的班級,打掃時間正開始,由於老師不在現場,我找了一位看來較為稚氣單純的同學帶著他做。而我也不敢離開學校,連續二節下課過去看他,最後是孩子跟我說:這裡一切都很好。要我先離開。好不容易挨到中午,學校有供應午餐,我去接他時已用完午膳,班導邵老師及輔導主任陪著孩子在穿堂等我,孩子正和他們聊天,臉上綻顯著許久不見的燦麗笑容。在車上他說:這學校的同學比起以前的同學要好太多了。孩子還說:他不知道不可以在教室後的洗手檯洗餐具,負責打掃的同學糾正他,並對他說,因為是新來的同學,所以這次特別破例。孩子說著:臉上流露著無比的自信,似乎為了他這「新同學」的身份感到自豪,第二天孩子更說:這個學校太好了,連隔壁班的同學,看到我穿便服上課,知道我是新來的,都主動過來找我講話。這下,懸在心頭好久好久的大石總算落下。孩子在林內國中的第一週中學生活,在愉悅中結束了,暑假輔導課也告一段落。最後一天學校有一個評量測驗,還記得那天我上樓接他,孩子正好和林組長下樓梯,我對林老師致謝,並說:孩子較不懂事,不會分辨說話時機,給添麻煩了!因為前一天國文老師跟班上同學說:她要調到別所學校,開學時會換新老師教他們。孩子卻調皮的對老師說:老師你要永別了!這事早上孩子有做了張卡片,讓林組長陪他向國文老師道歉。林組長回我話:不會啊!小孩不會說話,卻很會考試!原來方才是林組長在他們班上監考。
暑期輔導課結束第三天,林組長來了電話,說孩子上週五的評量成績很好,校長認為這孩子學習方式的確有特殊之處,應該在開學後儘速幫他召開個別化課程(IEP)會議,以幫助他的學習,並跟我約定時間。掛上電話,我內心萬分感激,久久不能自己。為了兒子上國中之事,這段日子以來,我們一直是孤獨的面對孩子的學習問題,之前在「D中」也只能卑微的去溝通、拜託,我也知道,有許多人一直以為孩子的問題,是我這做父親的過於溺愛造成的。但現在林內國中卻是十分慎重的去看待孩子的學習困難,並積極的去面對並解決問題。
孩子第一次的IEP會議,在開學後的第三天召開。校長主持,各處主任、各科老師都在放學後留下開會。我好感動,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感受到一個學校老師群體的熱忱與能量。陳校長在會議結論中還表示,這次會議只是個開端,未來將要視學生的學習需要隨時召開課程會議,以幫助孩子能夠在未來三年中順利的學習。結束會議後在回家的路上,回想這兩個月來孤獨的陪著孩子在求學路上跌跌撞撞的歷程,內心有著無限的感慨,也想到依我們的家庭狀況尚且如此,那麼更多的弱勢家庭的特殊學童又該如何呢?而方才校長的一席話,我們似乎像是在海難中落海,經過一翻掙扎後被救上小艇的人,除了慶幸自己獲救之外,對於更多在海中等待救援的旁人,卻有著無奈的茫然。那種感覺相當奇怪,在感恩中摻雜了更多的卑微。前些年孩子就讀的小學做優質轉型的教改工程,在當初小學的校長憑著他對課程的專精,以及對教育的熱忱,學校很快的便打出了知名度。 儘管對於教育理論與實務,我只是一知半解,但身為該校家長的身份,總有些自我膨漲的榮譽感。面對外人甚至是來校參訪的貴客、記者,總可與他們愷愷而談 對理想教育的看法。那時我還以為,未來我可以將這段經驗帶到孩子就讀的國中分享。直到孩子在國中的學習受挫之後,我才回到了教育的現實面。原來就我們而言,孩子那一段多彩多姿的學習過程,只能是一段美麗的回憶。但我們卻忘記告訴天真的孩子,在體制內大部分的學習並不是這麼一回事。當孩子好不容易在開學前找到了可容他學習的國中時,我只能希望孩子能夠在此順順利利的完成國中學業,對於其他的教育理想,再也沒有想過。
當然孩子國中三年的歲月,也非一帆風順,對於亞斯伯格的孩子,在群體中總有許多問題等著他去面對的,而當家長的也只能要有隨時幫孩子處理解決問題的準備。我常自比是希臘神話中的「薛西弗斯」,被天神處罰推滾著巨石上山,但每到山頂巨石又會落到山腳,我就像他,終其一生不停的推著巨石。國一開學的第一天孩子便因不熟悉體育課的排隊位置而跟同學鬧得不愉快。之後也常因溝通上或者彼此互動中的誤會,以及孩子間不經意的開玩笑,導致兒子大發脾氣。這段時期他也學會了在盛怒之中以摔打自己的文具袋發洩,而避免去傷害旁人。我也學會了在他生氣難過時,只是在他身邊,靜靜的陪他,讓時間去撫平他的心靈。
像我們這樣的人對於「逆境」似乎也沒什麼感覺了,因為這已成為一種生活的方式。但孩子的情緒狀況似乎就在這種不知不覺中改善了,國二下學期開始幾乎沒再幫他處理過與同學相處的問題,此外,雖然在學科方面,國二的課程在自然科及數學均加深加廣,但這方面的學習對兒子來說,一直不成問題,而且他還十分輕鬆的有許多時間,每天上網、看課外書籍。孩子在學校的進步是明顯的,但在家庭中,對於最親近的人火爆的脾氣依舊,這麼多年下來,當他父母的也早就習慣這種場面,依孩子媽媽的精神特質是沒什感覺,況且那種母愛的天性,更容易在她的身上流露。而我縱使萬分的擔心難過,但也希望等待奇蹟出現,希望孩子的未來,能夠自我衣食無慮的快樂生活。
四、曲終與期待
六月十五日孩子國中畢業了,他與另外三位女同學領了縣長獎 。孩子有些意外,因為他也知道自己除了學科成績外,其他諸如體育、藝術的表現並不理想。 小學時即使每次考試評量都有不錯的表現,但畢業時也只能拿到第三名的獎項。 國中藝能科的老師在這方面是看重了他的努力表現,記得國一時,孩子第一次上林組長的表演藝術課,放學在車上便和我分享上課的趣事,往後他也對藝術課有了比較正向的看法。就孩子的學習面向而言,先不看重孩子的學習表現,而是注重孩子的學習過程,引導孩子的學習興趣才是教學的重點。畢業前夕,資源班輔導老師邱老師,拿了一片她特地為資源班應屆畢業孩子製作的紀念光牒給我,裡頭記錄了孩子這三年成長歷程的點點滴滴。我也看到了孩子國一時在表演藝術課堂上,快樂誇張的表情。這又讓我回想到孩子小六畢業前,他被排除在表演行列之外時,所顯現帶著憤怒的失落感。或許國中老師用心的對待,也彌補了當年因為大人求好心切,對他幼小的心靈所造成的傷害。
有段日子,孩子常常問:「為什麼要去學校?」其實在孩子找不到合適的國中就讀時,我也懷疑過學校對孩子的價值,也曾想讓孩子在家自學。在孩子畢業那天,看到孩子和同學從容愉悅的聊天,我想對於孩子多年前的問題似乎有了答案。對於孩子的學習,大人能夠給他的除了傳統觀念中的學科知識之外,其餘的實在是太少了,孩子未來在人類社會當中,能夠賴以生存的技能,他必須透過與同儕的互動學習,孩子在學校,彼此都是相互學習的對象。未來孩子會進入高中,在一個新環境,與一群新同學展開一段新的學習旅程。國中這三年的學習經驗,相信可以使他更有自信的去面對未來。孩子也當知道,他的父親,依然會陪他走過崎曲的路途,好等待他單飛的日子。2012/6/19
2012年6月9日 星期六
「在林內國中的日子」- 給孩子的一封信
「林中」的日子 一封給即將畢業兒子的信
孩子!近來上下課你是否發現到高速公路兩側的阿勃勒開滿了串串的黃花?回想你中學的成長過程,就像是這每天上學必經的路段所見一般,看似不變的景物,卻又有依循四時替換不同的光景。在路樹顏色的變化中,不知不覺你國中三年的日子也漸走入尾聲。
將近三年前的夏天,國一新生的銜接輔導課已過了些時日,可是我們卻依然為了找到一所可以接納你的學校在徬徨著。送你到林內國中上課的第一天,老實說,為父的我是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來到學校。你該記得的,那天我留在學校,連續兩節下課都過去教室看你,直到你跟我說:一切很好!我才離開。那一週是學校新生最後一週的輔導課,你在這兒的適應狀況比我們預想中的好太多了,而你也告訴遠在台中關心你的姑姑說:這兒的同學太好了!
正式開學的日子在我們不安的期待中到來,第一天下午的體育課你便出了狀況,因為不明白集合時該站的位置遭到康樂股長的糾正,進而起了口角因此悶悶不樂。隔天的桌球課又因要傳回撿到的乒乓球給康樂股長,卻傳偏了球,讓球越傳越遠,也因此你們再次起了衝突,那天下課不見你下樓,便心知不妙,當時邵虎老師陪你坐在教室外,他正在開導你。回家的路上,我再同你商談如何去彌補人際關係,那時你說到哭出來了,你說:「我也想要有一個學校讓我好好的讀書阿,但是我有什麼辦法!」一種沉重的無力感又襲上我的心頭。在我們看似最簡單不過的人際關係,對於你而言卻是那麼陌生難解,但這也像似一般人很難理解你的想法以及感受一般。隔天你聽從我的建議用電腦做了張卡片,並在邵老師的安排下向同學道了歉。孩子,其實當初我們會做如此會安排,是為了要修補你的人際關係。對於亞斯伯格特質的孩子來說,要叫你理解並接受社會化之下,經過修飾甚至是偽裝美化的人際互動是有很大的困難的。因此我們想藉由你在班上公開道歉的動作,來釋解你與康樂股長的誤會,並且讓其他的同學了解你與他們不同的情緒特質,希望在未來的日子裡他們能以更大的包容心來接納幫助你。就在同一天下課後,在當時陳校長的主持下,學校各處主任以及教你班上的老師們,都留下來為你開「個別化課程」會議。那天會議進行了一個半小時,校長在會議結論中表示:未來若各科老師在關於你的學習上,有任何問題時,隨時要提報,並召開課程會議。孩子,自從你小學畢業開始,在你的中學求學路上,我們一路跌跌撞撞,那一段人生的挫折,似乎令你感到生活的無趣,你甚至常常會說:「活著為什麼這麼痛苦?」而我也只能陪著你無助的徬徨。然而,在陳校長做完會議結論的那一刻,爸爸內心有著無比的感動,長久以來我們一直是孤獨的,早先接觸過了解你特質的人,對於我們當時的處境,除了抱以同情之外似乎也都愛莫能助。孩子你知道嗎?那種無助感,是我此生中最為深刻的。感覺上就像是一個被綁在十字架上的父親,看著自己的孩子,在波濤巨浪中載浮載沈。那一刻我有著被鬆綁的感覺,儘管未來你人生的風浪依舊,但我們不再孤單了,從此將有「林中」的師長陪我們走過國中的學習階段。
在往後學校的日子當中,你的人際關係也三不五時便會有些狀況發生,但狀況總還在我們可預期及處理的範圍之內。也感謝邵虎導師,對於你他在班級經營方面,並不像以前我們所遇過的老師一般,只一味的強調表像的平等,而是要求同學給你更大的包容,也讓你在你的長才方面,有更多的揮灑空間,讓同學了解你不同於常人的特質。就因此,讓你能有更充裕的時空好去處理現實中人際互動的網絡。令我們高興的,你在這方面的表現也如倒吃甘蔗一般,漸入佳境。在國二下學期已不曾再幫你處理過與同學互動的問題。更令人呀異的是,有同學寫了謝卡給你,感謝你教他們數學問題。
孩子!今天是你考完基測第一天的試程,雖然前些時日你已透過免試申請的方式,確定要就讀斗六高中,但對於這人生中唯一的國中基測,你和同樣免試上榜的同學還是興致勃勃躍躍欲試。數算著你在「林中」的日子,也將走進尾聲了。未來在你人生的旅程中必有風雨,但只要堅持前進,陽光終將露臉,目的也將達成。屆時回首來時路,你將憶起那一段「林中」的日子,閃爍著溫馨的光輝。
2012年5月28日 星期一
小校優轉,師資轉不轉?
近日和一位熟識的校長見面,聊天中得知他又為今年縣府介聘老師一事傷透腦筋。因為在平地學校一位有體罰學生記錄,並與家長無法相處溝通的老師被介聘到他的學校來。其實在此之前他也好不容易將一位極不適任的老師給借調出去,擔任非教職的行政工作。
縣內這幾年來推小學優質轉型的工作,能有一些看似不錯的成果,事實上和縣內幾位滿懷教育熱忱的小學校長、主任無怨無悔犧牲奉獻的付出有絕對的影響。教育的元素包括「學生、教師、教材以及學習環境」,而改革是一項艱鉅的工程,但它牽涉最密切的還是在教師本身。對於台灣早期師資的養成方式,以及
機乎沒有淘汰機制的終身教育工作保障,我們很難期待他們在二十一世紀新式教學中可以有多少令人激賞的表現。但長年來對於如此反優質師資的現象,主政者也從沒有人想要去碰觸這一敏感的政治神經。對於這一切我們除了默默的承受之外,是不是也要在既有的架構下盡力的去做點事情呢?或許能夠在這多年的陳疴死水中起了點漣漪!
日本著名的教育學者佐藤學在日本推動學習的革命,他提出「學習共同體」的理念,在這理念之下校長、老師、學生、及每一個家長都是學校的主人,學校不放棄每一個小孩,但也不能放棄任何一位老師。老師、家長、和學生一樣都是需要不斷的學習的。當縣內主政者,滿懷教育理想,並注入照顧弱勢的人道思維,將偏鄉小校的優質轉型做為教育改革的主軸時,似乎無法突破舊有安於現狀的師資困境。近者如同去年(2011)對於古坑國中轉型做為「華德福」特色學校一案,原本是美事一樁,也可能是國內國中教學改革的創舉,但卻在原有老師全體反對,並對家長散佈不實訊息,引起家長非理性的抗議阻擋,此改革案也因此胎死腹中,除了折損了一名校長外,這學校也失去了翻身的機會。可見任何教育改革,若無法將老師的能量列為第一優先的考量,是絕無成功的希望的。
在現有教師工作制度保障下,不論其個人能力熱忱如何,幾乎是沒有退場機制的,因此如何在舊有的巢窠中,對原有師資做能量的提昇,成為一件必要的工作。
這些年在與教育界人士談及小校優轉之事時,大家都認為校長是整個改革的靈魂人物,但校長所要扮演的角色,並非是整個改革工程的火車頭(或稱發動機),而是一個具有維修創造發動機的工程師。該讓學校的老師成為工程的發動機才對。
對於學童的學習,除了大人的教導之外,我們常希望孩子能夠透過同學之間的互動,彼此觀察學習來獲得每一階段所要獲得的知識和技能。那對於老師之間我們是否也曾經有過如此的想法呢?在過去小孩就讀小學所歷經的優轉改革幾年間
,以一個家長的立場來看待學校的教學方式,我覺得在這方面是欠缺的。我不曾看過學校老師有過『觀課』的行為。教師間互相觀摩上課的情形,其重點並非是要對受觀摩者提出批評,而是要讓觀摩者觀察在如此教學方式下受教孩童的反應
,藉此提出其心得。佐藤學還認為要建立教師群的「學習同僚性」,前些年孩子的學校雖然開始有了許多的戶外教學課程,而且這些課程也是跨年級的教學,但在每次課程結束後,對於課程的檢討似乎不曾是個重點,我倒覺得這是十分可惜的,因為任何課程必須透過老師分享彼此在教學過程中對學生所做的觀察經驗,才能摸索出一套有利於孩子學習的教學方式。而且經由老師經常性的對話,也可以引導所有老師對課程的投入,這對提昇老師教學的能量是非常有幫助的。
佐藤學強調的「共同學習」,學習的主體其實是包括學生、家長、老師以及校長。「學習」它是有機的、是活化的、也是永續的。每個人只要是活在世上的一天,便離開不了學習,而學校它是提供了一過更好、更有效率的學習環境。因此除了學生之外,學校也提供了家長成長的機會,就此學校對於輔導在職老師的專業成長便更顯迫切與重要。
2012年5月18日 星期五
校慶有感
華南國小校慶的日子,雖是週六,讀國三的兒子依然要上課,儘管免試入學已上斗六高中,對於此生中唯一一次的基測,縱使對於他的升學沒有影響,但他依然保有期待及興趣。反倒是對於小學母校的五十週年校慶活動興趣缺缺,或許是不善與人應對的特質,令他對於這些活動感到麻煩吧!送孩子到國中後回程,經過國小,活動已經開始。進去看了一下,滿熱鬧的,便回家打了電話,上龜仔頭接林舜欉老師到華南參加校慶活動,老人家最愛看熱鬧了。
師母不想出門,就印尼看護陪老師到學校。到學校時,已退休的陳國田校長,正在台上講述著華南那一段曾經慘淡的過去。連續幾天的雨水,使得會場的草地
泥濘不堪,好不容易才將老師的輪椅推到來賓席位。以前聽林老師提過,當年華南國小成立時,他從華山國小被借調到華南教了一年的書。不過就如同去年帶他參加華山國小校慶一般,老師的出現也沒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及寒喧,對於這一切我早便了然於心,但內心還是有些悵然,這是教育我們子弟的學校啊,談尊師重道,也該做個榜樣給孩子看才是!
孩子還在這所小學就讀時,我對學校的一切總以正向去思考。甚至有意的忽視教師的問題。這學校因媒體知名度高,以及校長的個人人脈關係,這幾年來獲得了與一般小學相對優勢的教育資源,在屢屢獲得教學大獎之後,教師群似乎有一種知識的傲慢的顯現。總以為在這所佳評如潮的學校教書,比其他傳統學校的教師,更有高人一等的自我感覺。
校慶典禮在「貴賓」致辭完了之後,是小朋友的表演,雖然草地是濕濘的,但孩子們依然賣力的演出,但他們面對的是舞台上空無一人的貴賓席。而家長及一般來賓,只能遠遠的看著孩子的背影,想像著那背影後一張張快樂飛揚,活潑可愛的童稚笑顏。
2012年4月21日 星期六
淺談小學戶外學習
最近在一次閒聊中,社區小學的家長提出他對孩子參與過多的校外活動感到疑惑。原本他也是贊成開放性學習的理念教育,但是面對學校頻繁的校外教學活動,加上小孩的成績表現,他對當所初支持的開放性教學的信心開始有了些動搖。
在國內推動教育改革也有一段時日了,但孩子的學習壓力不曾稍減,而父母的焦慮依舊。在東方傳統士大夫價值觀之下,現代教育制度所產生的學習壓力,似乎是個無解的難題。儘管我們一直強調所有的學習壓力都是家長心態的問題,但對於站在第一線的教育工作者而言,在面對新教育工程時,是否已經自我裝備好了呢?對於戶外教學,我們的老師能否正確的看待這是一種常態的教學方式,而非是配合某些單位或者某些人的嘉年華式活動呢?
優質轉型後社區小學的戶外教學,就我個人幾年來的觀察,雖然它帶給了一所瀕臨廢校的偏鄉小校起死回生,並蓬勃發展的正向命運。但這些年下來是否有人對如此的教學方法的效果做追蹤式的調查?而我們給畢業學生的是帶著走的學習技能,抑或是曇花一現美麗的回憶呢?回歸到現實面,當孩子畢業之後若無法順利銜接國中的學習方式,那麼小學階段的學習縱使萬分精彩,也是徒然!因為戶外學習比較能讓學生有多元的學習表現,而國內大部分的中學並無法提供如此的學習舞台,有許多學科成績表現並非十分亮眼的孩子相較其小學多元的突出表現,進到國中後學習失落感勢必更加明顯。
學校的任何活動,應該以學生的學習為主體,課程的設計倘若有牽涉到校外的比賽,對於得獎甚至是入圍,做為一個課程指導者絕不可有勢在必得的心態。事實上我們要看重孩子的學習過程,而非其課程的成果表現。孩子參與戶外教學,他在活動的過程中,所接觸、所觀察的內容,必須內化成他所能理解的知識。因此個人以為,在小學階段,戶外教學應該是常態性的課程,而學習的場所應以學校附近為考量。因為若學習的場域過遠,所耗費的時間,以及後勤支援太過龐大,無法經常性的舉行。而且在學童的認知當中,如此的活動,比較像是到遠方娛樂性的旅遊,而非將它視為課堂學習的延伸。再者課程的設計,應該涵蓋多重的學習領域,也就是課程的統整。另外,我也一直納悶教學者對於戶外課程的設計是否有應對到體制內的課程課綱設計,如果答案是肯定的話,那麼關於家長或者外界對這套活化的教學方法成效的存疑,便有了更加客觀的比對。畢竟這些孩子未來在體制內國中的學習適應力,是他們首要具備的基本學習技能。
任何學習方式都應該是以學生為學習的主體,毋庸置疑的戶外教學是一種很好也是必須的學習方法。教育工作者,對於每一個戶外教學的活動,必須以相當嚴肅的教學心態去看待,好好的去設計統整性的學習課程,每一次課程結束後,以跨班(年)級的學習成效評估檢討是必要的。唯有學生能將學習的過程內化,將來面對中學著重思考推理的學習方式,才能如魚得水不致捉襟見肘。
2012年4月17日 星期二
愛與有機山林
太和有機農園之旅
這是我第二次上溯清水溪源頭,進入山區的道路,在歷經莫拉克颱風災害後二年半的時間裡,修復的工程一直持續著。半個月前,同樣的路徑,我和子見老師一同走過,面對這些山區惡地型永無止境的維護工程,他稱之為「永續工程」。車過草嶺,我們未做停留,繼續往阿里山山系內部前進,熟悉的路途,但我並不知道目的地在那,而前頭帶路的是「福智學園」的義工李師兄。
接近塔山下方的村落,隨著李師兄的車子,下切主道沿著阿里山溪溪畔行走,在漫漫黃沙中,經由溪床便道越過阿里山溪,到達了梅山鄉太和村,原先橫跨溪床的大橋在八八風災中完全被沖毀,而至今積佈砂石的溪床仍在整治著,隆隆的機具聲,讓人忘記身處山野。過仁和國小,車子繼續往上爬行,轉了一處一百八十度的之字形大彎,車道更顯狹隘,兩旁是蒼鬱的桂竹林,偶見幾株挺拔的柳杉。不多時行經一處村落,林木環繞中依稀可見幾戶三合院古宅,路旁見一村媼正在摘採菜蔬,真訝異如此長者居住在這交通不便的深山,若有急難病痛,要如何及時下山?現今如此,那早期車道不通的時期,更要如何呢?離開村落後,前方的路,沿著山壁開設,道路下方及對面山頭,可見一片片翠綠茶園。李師兄的車子在一株山櫻花下倒車入了岔道,同時三隻狗兒異常興奮的圍繞著車子,看來今天的目的地到了,陳校長多次提及的有機茶園,而李師兄便是這茶園的主人。
停妥車子,我們拾級而上一處小平台,二株高大的山櫻花樹已經長出了翠綠的嫩葉,有些樹枝仍留有豔紅的花苞,不難想見前些時候盛開時的壯麗景像。這平台上兀立著一棟鋼構建物,只有結構體,沒有屋頂遮庇更別說牆壁。後來用中餐時,主人邀我們入內就坐,我倒發現這簡約中的好處,出入屋宇不用循規蹈矩的繞道大門處,然而說到「大門」,在這兒也只能看到一處預留門框位置的C型鋼框架。
那天一下車李師兄夫婦便著手張羅午餐,所有菜蔬都是現場採摘的。午餐前,
我們上到工寮後方的茶園,此生第一眼望見純有機茶園,老實說,這第一眼出乎我內心的想像。茶葉的表面佈滿了蟲蝕的洞痕以及類似煤煙的黑色附著物,即使是新長出的嫩芽也難逃蟲吻,皺捲起來。這是我看過狀況最慘的茶園,李師兄看我縝視著茶株上的葉子,似乎察覺到我內心的疑惑,他要我看看樹根處,並要我摸摸那樹下的土壤,我隨手抓了一把,好鬆,很輕易的便抓滿了一手,這土呈肥沃的黑褐色。李師兄說:去年他施放有機肥,似乎有些問題,導致茶樹出了狀況,因此去年茶菁的收成並不理想,目前還是讓茶株處於休養狀態,靜態植株能否自行復原過來,最壞的情形,便是放棄一整年的收成,對植株進行強剪,說著,邊指著下方一小片已剪得光禿禿的茶樹。而後,我看到茶園中散佈著幾株看來是自行生成的原生樹種,李師兄應證了我的看法,他發願不砍任何一棵樹,即使是會影響到農作。
俯視著茶園下方,阿里山溪就在眼前,更上方處與石鼓盤溪交會合流,溪床上不時揚起滾滾黃塵,機具施工的聲響在山谷中刺耳的迴蕩著。視線沿著石鼓盤溪上溯,上游不遠處見屋舍簇集那是豐山聚落,目光往上,你可以仰望挺拔於藍天之下的大小塔山,這是鄒族傳說中有關祖靈的聖山。李師兄回憶兒時,他說那時的塔山還可見蔥鬱的紅檜林,在砍伐殆盡後,塔山山壁便年年塌落,山型也就更加陡峭。我望著塔山寸草不生的峭壁,內心感受著無比的悲傷與枉然,上天是如此的厚愛著這座島嶼,但島嶼的子民卻是如此的掠取豪奪。看來所謂的「天災」,
只不過是島民文飾自己的貪婪與無知的藉口罷了!
待目光拉回腳邊的茶株,和李師兄談起他耕耘這片有機茶園的心路歷程。這兒栽種的茶種是烏龍與金萱,早期他在外頭經營事業,茶園全數租人以慣成農法栽種。在因緣際會下他接觸了「福智」,聽了法師的開示,頓然醒悟,原來世間的痛苦與不足,全是因為一個「貪」字。人想要的超乎人所需要的,為商做生意者如此,為農栽種者亦如是。只因「貪」,多少美好的環境被破壞, 多少無辜的生靈遭塗碳。為此,李師兄毅然放棄繁華的都會生活,放棄打拚多年的事業。為了實現人與自然和平共存的理念,他將茶園收回,以自然農法種植生產茶葉。這兒的茶園,除了供給茶樹有機肥料之外,並未做其他的病蟲害防治。李師兄認為:萬物皆平等,萬物皆具佛性,待蟲兒吃剩的他再來收取。因此,他也不使用有機農法所慣用的除蟲資材。這倒讓我想到佛教中「以身飼虎」的故事,那是一種殉道者的情操,或許在常人看來,這是一種無謂的犧牲,但對他們而言,自我實現一種理念,就好比是撒種的工作,總要叫那好的種子落了土,才能萌芽長出新的植株,再結出更多美好的果實來。對於上個年度茶葉欠收,李師兄只是淡淡的說:「一切隨緣!」而李太太則認為應是自己的修行還有不足之處,才無法享有福報。如此謙卑淡然的處世態度,若非在塵俗中有過一番不凡的歷練,是無法如此了然的。
中午一行五人,在「透天」的工寮中享用難得的有機膳飲,四季豆、芥菜,還有蘿蔔都是方才鮮摘的,菜蔬入口的甘甜滋味,自然不在話下,真所謂「菜根香」。離我們用餐的木桌約三步之遙處,架放著一只露營帳棚,那是李師兄上山工作時睡覺的地方,因為工寮並未鋪設水泥,地面僅以泥土夯實,帳棚下緣可見雨天時泥漿濺著的痕跡。早先陳校長初見這居所時說:「人說家徒四壁,然而這兒連牆壁都沒!」僅管居住環境如此克難,但從李師兄的談吐中,依然可見他的豁達開朗的人生態度。
望著山頭散佈的檳榔樹,樹稍纍纍的檳榔早過了收割的時分,這高冷地帶的檳榔一向是紅脣饕客的最愛。不過聽李太太說:李師兄這幾年來就是放著讓它熟成掉落,因為李師兄戒掉檳榔,他說這東西不好,日子再苦也不能為了錢而害了人。聽到這段話,再回頭望了一下那日久退色的小營帳,雖然不免感傷,但內心也著實對這位剛認識的朋友感到敬佩。對於一個曾經叱咤商場的人而言,為了一個愛惜山林回報大地的信念,如今雖非散盡家財,但為了堅持理念,也僅能清寒度日。
末了,我們告別了李師兄下山,下坡的山徑更可清楚的看見嫣紅的桃花在藍天下綻放,那是李師兄栽種的水蜜桃,初夏時便可採收。希望這是個豐收年,我如是說道。同車的陳校長說:待蜜桃成熟時,我們再揪團上來買水蜜桃。車子行出了竹林,又望見佈滿亂石不再美麗的阿里山溪,砂石車一車又一車的載走崩落的土石,但看來這「萬年事業,永續工程」再怎麼清也清理不完,就如同人們心中那永無止境的貪念一般。人或許可以短視的暫時駕馭大自然,但時候到了,人終將自我毀滅,葬身於大自然中。或許這世間多一些如李師兄這般的人,
用赤子般的傻勁,做一些凡人眼中的傻事,那末日的時刻,將會晚些來臨。
記2/20與清圳校長、芳茹家長太和有機茶園之行
2012年2月21日 星期二
水門印象
2012年1月17日 星期二
短篇 雀姨
園子裡的木芙蓉綻開有好些時日了。近日山徑旁坡地的山芙蓉也陸續綻放花朵,起初我倒把這二種花誤認為同一種,除了花形的大小之外,枝幹、葉子看來似乎都是一樣的。 花朵顏色均一日三變,清晨以初雪的潔白迎接朝陽,中午時分是一種稚嫩的粉紅,過午顏色即越轉深紅,日落後便在最深的火紅中萎凋落土。
自去年偶遇雀姨的小女兒後,我對這花便有著特別的感覺及依戀。
雀姨是的一生就如那一代傳統的台灣女性一樣,將所有的青春歲月奉獻給家庭、丈夫、兒女。雀姨出生在二次大戰開始的前一年,父親尚等不及這么女長大便被徵召到南洋當軍伕,把生命遺留在異鄉,叫雀姨對父親的記憶全是從兄姐口中拼湊而成的。然而這想像中對父親的形象卻是她在艱困中唯一美好的慰藉。
戰後雀姨原生家庭的經濟實在是無法養活所有的小孩,因此雀姨便在親戚的介紹下,離開母親兄姊,給春生叔公當養女。在那個年代,所謂的「養女」,往往是任勞任怨聽人使喚的「使用人」。而雀姨的乖巧勤勞以及聰明能幹的特質,引起養父的注意,在私心的驅駛下便將她留下當成「媳婦仔」,就這樣我對她的稱呼由親切的雀姨變成有些陌生的「瑞霖阿妗」。對於這樣的安排,雀姨也無從選擇,更談不上願不願意。一如那個時代的台灣女性宿命般的認知:「查某囡仔,油麻菜籽命」,仿彿她們的人生就如傀儡尪仔一般,任由那無形的線牽引擺佈。
記憶中我幾乎沒看過雀姨笑過,也沒見她閒過。在外公居住的村莊中,春生叔公的財富算是首屈一指的,但就如外婆說過的:「做媳婦,若是欲捧好額人的飯碗是真無簡單的」,雀姨是外婆一生中最常掛在嘴邊稱讚好女德的人。小時候我還天真的問過外婆:「瑞霖阿妗為什麼都不用睡覺?」那時任憑我再怎麼早起,姨總似乎已經忙了好一段時間了,有時甚至天剛亮她便從田裡挑了一大擔的番薯葉回來準備豬食。瑞霖阿舅是「高等農業學校」畢業,在當時總自詡是知識份子,田裡莊稼的事他是看不上眼的,這些粗重的工作便全數落在雀姨的身上。
瑞霖阿舅總是每天穿著體面往城裡跑。聽大人說他和人合資開竹筍加工廠,但從他和春生叔公日益頻繁的爭吵聲,似乎可以感覺到他的生意並不理想。在雀姨連生了二個女兒之後,小小年紀的我好像都可以感受到這個家庭有非比尋常的狀況。越來越少看到瑞霖阿舅,而每次他一出現,總可聽到叔公忿怒的叫罵,以及雀姨隱約的啜泣聲。從大人們的談話中,我似乎知道了一些關於大人的事:瑞霖阿舅在城裡有了另一個家庭,而且那個「女人」也替他生了一個兒子。另一方面瑞霖阿舅陸續投資一些事業賠了好多錢,似乎要處理鄉下的家產來擺平他的負債。就這樣過了一段時日之後,春生叔公一家人搬離了這個村莊。這麼多年了,我總記得雀姨他們離開時的那一幕場景:那天雀姨背著小女兒,拎著一個大包包,另一手牽著大女兒,神情落寞的走著。那是我小學最後一個暑假,前一天外婆交待我幫雀姨提行李到公車站。到了車站,雖然車已進站,但離開車時刻似乎還有段時間,雀姨接過行李,示意要我先回去,並要我聽外公、外婆的話,好好用功讀書。這時我突然有一種酸楚的感覺湧上鼻頭,我知道眼框中的淚珠即將滾落,便急忙轉頭跑回家,連向雀姨說聲再見都沒有!我從小就沒有父母,雀姨對於我總是特別的疼愛,農作收成時,需要送到城裡的行口寄賣,她總會帶我同行,遇到的人都將我們當作母子看待,而雀姨也從不否認。小學前五年,我一身穿的用的都是雀姨一手打理,而這五年的母姊會她也十分自然的以家長的身份參加,並且和老師談論我的學習,老實說,小時候我真的想像雀姨就是我的母親。那天我邊哭著邊跑回家,也不知道哭了多久,記憶中好像哭到睡著了。其實那時除了不捨雀姨離開之外,第一件讓我擔心的事卻是:六年級的母姊會要叫誰參加呢?
小學六年級在我的學校生活中真是無趣的一年,那一年我開始在上課時,會望著教室外的天空發呆,看著樹稍飄動的葉子遐思,我不知道這一切改變和雀姨的離開是否有關,但我的課業成績重重的退步了。小學畢業了,外公把我送到城內的一所寄宿學校,離開了熟悉的家鄉,也離開了我的童年。關於雀姨的印象也漸漸的淡了。多年之後,在外婆的告別式上,聽到一位春生叔公的親戚提起:離開家鄉的春生叔公,不久便抑鬱而終;接著瑞霖阿舅也中風了,而他那外頭的「女人」則帶著兒子離他而去,照顧瑞霖阿舅的重擔又落在雀姨的身上。這是我當時最後聽到有關於雀姨的消息。
當兵前的那幾年,外公、外婆相繼離去,在這世間我確確實實成為孤獨的一個個體。對那些曾經深愛過我的人只有在夢中才有再相見的機會,在外島服役那一年的母親節,我夢見了雀姨,雖然在這之前也夢過外公、外婆,但總隔著一段距離看他們,但那次看見雀姨,感覺並非在夢境,雀姨撫摸著我哭泣的臉龐。醒來
我的確是在夢中哭過了,但怎會夢見十多年不見的雀姨呢?我離開寢室,獨坐哨所外的礁岩上,望著月光下皎白的浪花,我但願那夢不要醒來,而我又哭了,當哭過外公、外婆的離去,我以為這輩子的淚水已完全流乾,卻沒想到會為了夢中的雀姨再哭過一次。那時我才發覺自己內心深處對於母親的懷想,完完全全就是雀姨的形象。
退伍後,在外遊蕩了好些年頭,那段日子,對於家庭、親情總有些莫名的愁愴和渴慕。成了家,有了孩子之後,現實的經濟壓力,使得生活塞滿了忙碌,但內心深處也有著更加巨大的空虛。對過往的親情逐漸淡忘,因為我實在不願去回想,不願內心的情愫再起任何漪漣。這一切直到小孩大得稍懂世事之後,帶他回到我小時成長的故鄉,帶他去看看外公留給我的那畝田地,望著那片荒草淹漫的土地,內心的情感才又和過去重新產生了連結。這畝田地旁的一大片土地,以前便是春生叔公他們家的。現在搭起了一座座黑色的網室,栽種著蘭花之類的作物。我還清析的記得,有幾次夏天滿月的晚上,陪著雀姨到那片田裡,雀姨利用月色做農事,記憶中那時栽種了好多的番薯,雀姨會為長出嫩葉的新種番薯重新培土,雀姨跟我說:番薯壟要夠高,將來土裡的番薯才會長得又多又大。月夜下的田園,真是美極了,印象中最為深切的是有一次我和雀姨走在回家的田埂上,前頭的我突然仰頭看見碩大皎潔的月亮正從大山的頂峰昇起,月光映照在峻峭的山壁上。雀姨哼著一首日文歌,那旋律好聽極了,雀姨說是她母親教她的。我們循著牛車路往村子接近,雀姨問我想不想有個媽媽,我不知怎麼回答,什麼話也沒說便逕自的跑回家了。後來在我成長當中,每次聽到這旋律,便會想到雀姨,想到那月夜下的田園景色。待我成年,我才知道這首歌謠是日本詩人三木露風所作的‵紅蜻蜓′,詩人露風和我一樣,從小都是由祖父母帶大,而且也有一個阿姨疼愛照顧著他。
過了些年,我回到小時生活的故鄉,開創了休閒農園。在這每天翻動腳下的泥土,看著農作與小孩的成長,內心踏實多了。忙碌的生活,也無暇去回憶過去。人生的戲劇性,往往是由一連串出乎意外的巧合串聯而成,事業穩定幾年後,因小孩的教育,開始參與教育改革的工作,也認識了一些教育工作者,因此農園便轉型為戶外教育的場域。去年,也約莫這季節我正打理完當日來農場遊學學生的餐飲,突然聽到一位女老師指導學生如何整理用畢的餐具,另我訝異的是那聲音酷似當年雀姨的聲音。但當時除了再度勾起對雀姨的思念與追憶之外,並不做多想。
那天後,過了些時日的週末早晨,我正在整理農場的花園,看見遠方有兩個人向著農場走來,待小狗「KUMA」狂吠時,我走到大門迎接這兩位客人。原來是社區小學藍主任帶她的朋友前來,她同我介紹那是她研究所的同學,黃老師,黃老師說她們學校前些時候有過來農場做戶外教學,一聽到她的聲音我便馬上答出她所服務的學校,藍主任直誇我好記性。我說明是黃老師的聲音像極了我的一位長者,其實那天的教學活動我只看了一眼黃老師的背影。我讓藍主任帶黃老師先到花園看花,進屋煮了咖啡再過去找她們。那時木芙蓉正盛開著,她們兩人,正站在花前端詳那雪白的花朵,招呼她們在花前就坐,喝著咖啡,黃老師讚稱這兒的木芙蓉開的好大,並說她媽媽生前最愛這花,邊說邊褪下了遮陽的帽子及墨鏡,這時我第一次清楚的看到黃老師的五官,突然有一種像觸電般的感覺,脫口而出輕叫了聲雀姨。藍主任似乎察覺到我的異樣,問了我一句:怎麼了?我不及回答,便問黃老師:你媽媽是不是叫江雀?這回換黃老師吃驚了,半响才問:老闆,你怎麼認識我媽?我興奮的說:我是土豆哥哥!小時候就住在你們家隔壁。黃老師愣了一下才說:我是妹妹,姊姊大我三歲,小時候住在鄉下的事,姊姊比較有印象。原來這黃老師是當年雀姨離開故鄉時,背在身上的那個小女孩。如同遇到了失散多年的親人一般,我急於問她雀姨帶著她們一家人離開故鄉後的情況。
黃老師回憶說,自從她對家庭有較深刻的記憶時,爸爸便臥病在床,媽媽除了照顧爸爸之外,還得扛起家計的重擔,清早送羊奶,下午市場收市後,做市場的清潔工。在家照顧爸爸的同時,也邊做家庭代工。直到黃老師讀國中時,父親去世了,媽媽才在她打掃的菜市場,頂了個攤位賣菜,生活才漸漸安定,經濟也才慢慢改善。她說那時雀姨也常想回鄉下看看,但因為當初瑞霖舅舅實在欠了太多的債務,她沒敢回來,而辛苦大半輩子的雀姨也在前幾年過世了。黃老師說:姊姊一直不能原諒父親拋妻棄子不負責任的過去,也恨母親為何要如此認命,苦苦的照顧這樣的男人那麼多年。但她說,母親晚年告訴她「我永遠記得你那不能言語的爸爸,臨終前對我的那一抹微笑」!聽到這裡,我用雙手揉擦了臉龐,深深的嘆了幾口氣。中午,留下了兩位老師一同用餐,並和黃老師約好時間,要上一趟台北,在雀姨的牌位前,親口叫她一聲媽。那天午後我獨坐在木芙蓉前,看著花朵隨著太陽的起落變換著顏色,想著雀姨的一生,不就像木芙蓉一天中的寫照嗎?那晚我寫了首關於木芙蓉的詩,紀念雀姨。
木芙蓉
微晞中 仰望大尖山的頂峰
用花嫁般的純白 滿心的等待
期待朝暾溫煦輕柔的擁抱
嫣紅的臉龐是刺焰的萃煉
初盼的喜悅早被深藏
挺過 生命將繼續燃燒
眷顧 熱情依舊
加深的縐紋是愛的印痕
幸福二字早被遺忘
生命的盡頭應是最深的火紅
即將西沒的你卻用最後炫目的餘暉
映照
溢目的光彩將化成永恆的記憶
沉默
今夜我將靜靜地
在溫存中化為落紅 離去
自去年偶遇雀姨的小女兒後,我對這花便有著特別的感覺及依戀。
雀姨是的一生就如那一代傳統的台灣女性一樣,將所有的青春歲月奉獻給家庭、丈夫、兒女。雀姨出生在二次大戰開始的前一年,父親尚等不及這么女長大便被徵召到南洋當軍伕,把生命遺留在異鄉,叫雀姨對父親的記憶全是從兄姐口中拼湊而成的。然而這想像中對父親的形象卻是她在艱困中唯一美好的慰藉。
戰後雀姨原生家庭的經濟實在是無法養活所有的小孩,因此雀姨便在親戚的介紹下,離開母親兄姊,給春生叔公當養女。在那個年代,所謂的「養女」,往往是任勞任怨聽人使喚的「使用人」。而雀姨的乖巧勤勞以及聰明能幹的特質,引起養父的注意,在私心的驅駛下便將她留下當成「媳婦仔」,就這樣我對她的稱呼由親切的雀姨變成有些陌生的「瑞霖阿妗」。對於這樣的安排,雀姨也無從選擇,更談不上願不願意。一如那個時代的台灣女性宿命般的認知:「查某囡仔,油麻菜籽命」,仿彿她們的人生就如傀儡尪仔一般,任由那無形的線牽引擺佈。
記憶中我幾乎沒看過雀姨笑過,也沒見她閒過。在外公居住的村莊中,春生叔公的財富算是首屈一指的,但就如外婆說過的:「做媳婦,若是欲捧好額人的飯碗是真無簡單的」,雀姨是外婆一生中最常掛在嘴邊稱讚好女德的人。小時候我還天真的問過外婆:「瑞霖阿妗為什麼都不用睡覺?」那時任憑我再怎麼早起,姨總似乎已經忙了好一段時間了,有時甚至天剛亮她便從田裡挑了一大擔的番薯葉回來準備豬食。瑞霖阿舅是「高等農業學校」畢業,在當時總自詡是知識份子,田裡莊稼的事他是看不上眼的,這些粗重的工作便全數落在雀姨的身上。
瑞霖阿舅總是每天穿著體面往城裡跑。聽大人說他和人合資開竹筍加工廠,但從他和春生叔公日益頻繁的爭吵聲,似乎可以感覺到他的生意並不理想。在雀姨連生了二個女兒之後,小小年紀的我好像都可以感受到這個家庭有非比尋常的狀況。越來越少看到瑞霖阿舅,而每次他一出現,總可聽到叔公忿怒的叫罵,以及雀姨隱約的啜泣聲。從大人們的談話中,我似乎知道了一些關於大人的事:瑞霖阿舅在城裡有了另一個家庭,而且那個「女人」也替他生了一個兒子。另一方面瑞霖阿舅陸續投資一些事業賠了好多錢,似乎要處理鄉下的家產來擺平他的負債。就這樣過了一段時日之後,春生叔公一家人搬離了這個村莊。這麼多年了,我總記得雀姨他們離開時的那一幕場景:那天雀姨背著小女兒,拎著一個大包包,另一手牽著大女兒,神情落寞的走著。那是我小學最後一個暑假,前一天外婆交待我幫雀姨提行李到公車站。到了車站,雖然車已進站,但離開車時刻似乎還有段時間,雀姨接過行李,示意要我先回去,並要我聽外公、外婆的話,好好用功讀書。這時我突然有一種酸楚的感覺湧上鼻頭,我知道眼框中的淚珠即將滾落,便急忙轉頭跑回家,連向雀姨說聲再見都沒有!我從小就沒有父母,雀姨對於我總是特別的疼愛,農作收成時,需要送到城裡的行口寄賣,她總會帶我同行,遇到的人都將我們當作母子看待,而雀姨也從不否認。小學前五年,我一身穿的用的都是雀姨一手打理,而這五年的母姊會她也十分自然的以家長的身份參加,並且和老師談論我的學習,老實說,小時候我真的想像雀姨就是我的母親。那天我邊哭著邊跑回家,也不知道哭了多久,記憶中好像哭到睡著了。其實那時除了不捨雀姨離開之外,第一件讓我擔心的事卻是:六年級的母姊會要叫誰參加呢?
小學六年級在我的學校生活中真是無趣的一年,那一年我開始在上課時,會望著教室外的天空發呆,看著樹稍飄動的葉子遐思,我不知道這一切改變和雀姨的離開是否有關,但我的課業成績重重的退步了。小學畢業了,外公把我送到城內的一所寄宿學校,離開了熟悉的家鄉,也離開了我的童年。關於雀姨的印象也漸漸的淡了。多年之後,在外婆的告別式上,聽到一位春生叔公的親戚提起:離開家鄉的春生叔公,不久便抑鬱而終;接著瑞霖阿舅也中風了,而他那外頭的「女人」則帶著兒子離他而去,照顧瑞霖阿舅的重擔又落在雀姨的身上。這是我當時最後聽到有關於雀姨的消息。
當兵前的那幾年,外公、外婆相繼離去,在這世間我確確實實成為孤獨的一個個體。對那些曾經深愛過我的人只有在夢中才有再相見的機會,在外島服役那一年的母親節,我夢見了雀姨,雖然在這之前也夢過外公、外婆,但總隔著一段距離看他們,但那次看見雀姨,感覺並非在夢境,雀姨撫摸著我哭泣的臉龐。醒來
我的確是在夢中哭過了,但怎會夢見十多年不見的雀姨呢?我離開寢室,獨坐哨所外的礁岩上,望著月光下皎白的浪花,我但願那夢不要醒來,而我又哭了,當哭過外公、外婆的離去,我以為這輩子的淚水已完全流乾,卻沒想到會為了夢中的雀姨再哭過一次。那時我才發覺自己內心深處對於母親的懷想,完完全全就是雀姨的形象。
退伍後,在外遊蕩了好些年頭,那段日子,對於家庭、親情總有些莫名的愁愴和渴慕。成了家,有了孩子之後,現實的經濟壓力,使得生活塞滿了忙碌,但內心深處也有著更加巨大的空虛。對過往的親情逐漸淡忘,因為我實在不願去回想,不願內心的情愫再起任何漪漣。這一切直到小孩大得稍懂世事之後,帶他回到我小時成長的故鄉,帶他去看看外公留給我的那畝田地,望著那片荒草淹漫的土地,內心的情感才又和過去重新產生了連結。這畝田地旁的一大片土地,以前便是春生叔公他們家的。現在搭起了一座座黑色的網室,栽種著蘭花之類的作物。我還清析的記得,有幾次夏天滿月的晚上,陪著雀姨到那片田裡,雀姨利用月色做農事,記憶中那時栽種了好多的番薯,雀姨會為長出嫩葉的新種番薯重新培土,雀姨跟我說:番薯壟要夠高,將來土裡的番薯才會長得又多又大。月夜下的田園,真是美極了,印象中最為深切的是有一次我和雀姨走在回家的田埂上,前頭的我突然仰頭看見碩大皎潔的月亮正從大山的頂峰昇起,月光映照在峻峭的山壁上。雀姨哼著一首日文歌,那旋律好聽極了,雀姨說是她母親教她的。我們循著牛車路往村子接近,雀姨問我想不想有個媽媽,我不知怎麼回答,什麼話也沒說便逕自的跑回家了。後來在我成長當中,每次聽到這旋律,便會想到雀姨,想到那月夜下的田園景色。待我成年,我才知道這首歌謠是日本詩人三木露風所作的‵紅蜻蜓′,詩人露風和我一樣,從小都是由祖父母帶大,而且也有一個阿姨疼愛照顧著他。
過了些年,我回到小時生活的故鄉,開創了休閒農園。在這每天翻動腳下的泥土,看著農作與小孩的成長,內心踏實多了。忙碌的生活,也無暇去回憶過去。人生的戲劇性,往往是由一連串出乎意外的巧合串聯而成,事業穩定幾年後,因小孩的教育,開始參與教育改革的工作,也認識了一些教育工作者,因此農園便轉型為戶外教育的場域。去年,也約莫這季節我正打理完當日來農場遊學學生的餐飲,突然聽到一位女老師指導學生如何整理用畢的餐具,另我訝異的是那聲音酷似當年雀姨的聲音。但當時除了再度勾起對雀姨的思念與追憶之外,並不做多想。
那天後,過了些時日的週末早晨,我正在整理農場的花園,看見遠方有兩個人向著農場走來,待小狗「KUMA」狂吠時,我走到大門迎接這兩位客人。原來是社區小學藍主任帶她的朋友前來,她同我介紹那是她研究所的同學,黃老師,黃老師說她們學校前些時候有過來農場做戶外教學,一聽到她的聲音我便馬上答出她所服務的學校,藍主任直誇我好記性。我說明是黃老師的聲音像極了我的一位長者,其實那天的教學活動我只看了一眼黃老師的背影。我讓藍主任帶黃老師先到花園看花,進屋煮了咖啡再過去找她們。那時木芙蓉正盛開著,她們兩人,正站在花前端詳那雪白的花朵,招呼她們在花前就坐,喝著咖啡,黃老師讚稱這兒的木芙蓉開的好大,並說她媽媽生前最愛這花,邊說邊褪下了遮陽的帽子及墨鏡,這時我第一次清楚的看到黃老師的五官,突然有一種像觸電般的感覺,脫口而出輕叫了聲雀姨。藍主任似乎察覺到我的異樣,問了我一句:怎麼了?我不及回答,便問黃老師:你媽媽是不是叫江雀?這回換黃老師吃驚了,半响才問:老闆,你怎麼認識我媽?我興奮的說:我是土豆哥哥!小時候就住在你們家隔壁。黃老師愣了一下才說:我是妹妹,姊姊大我三歲,小時候住在鄉下的事,姊姊比較有印象。原來這黃老師是當年雀姨離開故鄉時,背在身上的那個小女孩。如同遇到了失散多年的親人一般,我急於問她雀姨帶著她們一家人離開故鄉後的情況。
黃老師回憶說,自從她對家庭有較深刻的記憶時,爸爸便臥病在床,媽媽除了照顧爸爸之外,還得扛起家計的重擔,清早送羊奶,下午市場收市後,做市場的清潔工。在家照顧爸爸的同時,也邊做家庭代工。直到黃老師讀國中時,父親去世了,媽媽才在她打掃的菜市場,頂了個攤位賣菜,生活才漸漸安定,經濟也才慢慢改善。她說那時雀姨也常想回鄉下看看,但因為當初瑞霖舅舅實在欠了太多的債務,她沒敢回來,而辛苦大半輩子的雀姨也在前幾年過世了。黃老師說:姊姊一直不能原諒父親拋妻棄子不負責任的過去,也恨母親為何要如此認命,苦苦的照顧這樣的男人那麼多年。但她說,母親晚年告訴她「我永遠記得你那不能言語的爸爸,臨終前對我的那一抹微笑」!聽到這裡,我用雙手揉擦了臉龐,深深的嘆了幾口氣。中午,留下了兩位老師一同用餐,並和黃老師約好時間,要上一趟台北,在雀姨的牌位前,親口叫她一聲媽。那天午後我獨坐在木芙蓉前,看著花朵隨著太陽的起落變換著顏色,想著雀姨的一生,不就像木芙蓉一天中的寫照嗎?那晚我寫了首關於木芙蓉的詩,紀念雀姨。
木芙蓉
微晞中 仰望大尖山的頂峰
用花嫁般的純白 滿心的等待
期待朝暾溫煦輕柔的擁抱
嫣紅的臉龐是刺焰的萃煉
初盼的喜悅早被深藏
挺過 生命將繼續燃燒
眷顧 熱情依舊
加深的縐紋是愛的印痕
幸福二字早被遺忘
生命的盡頭應是最深的火紅
即將西沒的你卻用最後炫目的餘暉
映照
溢目的光彩將化成永恆的記憶
沉默
今夜我將靜靜地
在溫存中化為落紅 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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